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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油發現之前,阿拉伯的富庶“自古以來”

2023-01-02由 觀察者網 發表于 漁業

乳香和沒藥是一種藥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孟暉】

卡達世界盃,以及在利雅得舉辦的中國—沙特峰會、中國—海灣國家峰會以及中國—阿拉伯峰會,把人們的目光吸引到了似乎遙遠而陌生的阿拉伯半島以及半島之畔的“海灣”。

所謂海灣,亦稱為“波斯灣”或者“阿拉伯灣”,而“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的六個正式成員國全部位於阿拉伯半島上,都是“王爺國”,不是產油就是產氣,憑藉石油和天然氣財富形成的“鈔能力”讓我們印象深刻,網友俏皮地將半島諸國概括為“頭頂一塊布,全球我最富”。不過,非常多的人受歐美通俗文化的宣傳影響,誤以為,在西方人發現該地區的油氣資源之前,阿拉伯半島只有沙漠、駱駝和貝都因人即遊牧民族,是文明的荒漠。

“香料之地”的乳香和龍涎香

阿拉伯半島的文明歷史極為悠久,只是因為自然條件與地緣因素,其文明形態頗為特殊。

確實,半島的主要部分都是沙漠,但是,島南部的阿曼與葉門卻是神話般的富饒之地。在葉門和阿曼,地理與氣候的雙重因素,使得這裡自古天然出產兩種珍貴香料——乳香與沒藥,以及備受重視的藥物麒麟竭,三種寶物都是特定樹木分泌的樹膠。於是,早在公元前的遙遠年代,半島南部的人們就發展了乳香、沒藥與麒麟竭的樹木的保護與培植業,以及三種樹膠的收穫技術。

石油發現之前,阿拉伯的富庶“自古以來”

乳香(圖片來源:網路)

從法老時代的古埃及到古羅馬帝國,乳香和沒藥都是上層社會的奢侈品。據信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時要使用這兩種香料,在形形色色的重要場合,則倚仗它們營造氣氛。“在羅馬,若沒有乳香的香菸繚繞空中,那麼祭神儀式便不算合規,葬禮沒有寄託哀情,而婚禮也無法體面地合卮。”(美國作家斯蒂夫·科爾《本·拉登家族》)。最說明情況的例子便是,據《聖經》記載,東方三王在星象的指引下前往伯利恆,向剛剛出生的小耶穌獻上了黃金、乳香和沒藥的禮物。

石油發現之前,阿拉伯的富庶“自古以來”

弗蘭德斯巨匠魯本斯繪於1620年代的《三博士(三王)朝聖

》(圖片來源:網路)

據說,從公元前二千年起,乳香和沒藥便開始向周邊各文明區域出口。從葉門和阿曼,沿紅海邊緣的陸路交通線,一直到達耶路撒冷,形成了縱貫半島的“乳香之路”,比絲綢之路還要古老。2000年,乳香之路經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批准,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石油發現之前,阿拉伯的富庶“自古以來”

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古老“乳香之路”(圖片來源:影片截圖)

乳香和沒藥出口造就了何等的“鈔能力”呢?《聖經》裡記載有“示巴女王拜會所羅門”的故事,到了近代,有一種觀點便是認為,示巴女王乃是葉門一帶的古國女王,依靠香料出口,該國積聚了潑天財富,並且反向大量進口黃金和寶石等奢侈品,所以,那位女王才能用駱駝隊馱著巨量的香料、黃金和寶石,穿行乳香之路,到達耶路撒冷的所羅門王庭。

石油發現之前,阿拉伯的富庶“自古以來”

英國畫家愛德華·波音特創作於1890年的《示巴女王會見所羅門王

》(圖片來源:網路)

基督教興起之後,主張虔誠的禁慾生活,把乳香判定為瀆神者的玩意兒(也可能是西羅馬滅亡後該區域的消費能力也一起崩潰),於是,乳香失去了一方重要市場。然而,彷彿有什麼冥冥力量護佑著這座半島,絲綢之路貫通歐亞非三大陸,讓乳香、沒藥、麒麟竭找到了新的出口方向,在傳統的拜占庭、波斯、印度市場之外,又增加了中亞和中國乃至整個東亞。實際上,乳香之路成為了絲綢之路的一部分,匯入更為廣闊的經濟與文明交匯網路當中。從這一情況來說,阿拉伯人的“東顧”行動,早在十幾個世紀之前就已經發生過一次。

石油發現之前,阿拉伯的富庶“自古以來”

廣州南越王墓出土的乳香,證明半島與中國之間的乳香貿易歷史至少長達二千二百年

真正神奇的是,半島瀕臨印度洋一帶的海岸線上,還“出產”比乳香和沒藥都遠為珍罕的香料——龍涎。龍涎香是抹香鯨胃裡形成的一種結石物,有時,抹香鯨會把龍涎香嘔吐出來,那些龍涎香塊便漂浮在大海上。抹香鯨死後,屍體衝上海岸,鯨落裡往往也會有龍涎香。在半島南端的地理形勢以及洋流、季風諸因素的合力下,印度洋上的抹香鯨吐出的龍涎香往往會漂到半島南緣,再被海浪衝上沙灘,同樣,鯨屍也隨著洋流會漂到那一帶的海灘再擱淺。於是,上千年裡,從葉門到阿聯酋,如此童話般的場景曾經反覆上演:因為白天太熱不宜外出,所以當地人總是在月光明亮的夜晚,騎著駱駝,去海灘上尋找龍涎香。那些駱駝經過訓練,一旦主人發現了龍涎香,便會跪下,讓主人俯身把香物撿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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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阿聯酋慶祝建國48週年活動上的節目之一“龍涎傳說”

“滄海月明珠有淚”

海灣內部,沿著半島的那一邊,還是天然珍珠的產地。

我們一想到阿拉伯人,就是著名影片《阿拉伯的勞倫斯》裡的形象,粗獷的遊牧民騎著駱駝在荒涼的沙漠中跋涉,多少天不刷牙不洗澡。然而,半島邊緣的阿拉伯採珠人們,其實就是中國古代文獻裡的“鮫人”,他們熟諳水性,擅長潛水,在幾乎沒有防護的情況下,一次次深入海底,憑經驗撿取可能含珠的珍珠貝,再快速浮出水面。

該項工作既艱苦又危險,拿性命博生活,有時在驕陽下反覆潛水大半天,撿來的珠貝卻全都沒有珍珠,那真是讓人痛苦到想要流淚。印度洋沿岸各地的“鮫人”們採集珍珠的艱辛故事,流傳到中國後,變成了“鮫人泣淚成珠”的美麗誤會,據該傳說,鮫人哭泣時流出的眼淚會變成珍珠。

石油發現之前,阿拉伯的富庶“自古以來”

巴林國家博物館前的採珠人紀念像

海灣的珍珠業一直繁榮到上世紀三十年代。1912年,雅克·卡地亞為了搜尋世界上品質最好的天然野生珍珠,來到巴林,與當地珍珠商形成合作,掌握了海灣珍珠面對西方的銷售,隨後,卡地亞一度以海灣珍珠進口商的名頭打江山。那時,海灣珍珠備受歐美富貴階層和印度王公追逐,比鑽石還昂貴。不過,日本發展出人工養珠業,以及大蕭條等因素,讓古老的海灣天然珍珠採集業逐漸式微了,到1960年代近乎絕跡。儘管如此,阿聯酋、巴林、卡達至今仍以曾經的珍珠往事自豪,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大婚時,巴林國王贈送了七顆巴林野生珍珠,女王用其中的兩顆製作了一副耳環,前不久,威爾士王妃凱特在女王葬禮上佩戴了那對耳環,成為海灣的美談。近年,巴林等國家力圖振興傳統珍珠業,助力經濟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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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王妃的耳環吊著碩大的巴林珍珠,項鍊為日本珍珠

乳香之路與絲綢之路

阿拉伯半島以及東非出產的乳香與麒麟竭隨著絲綢之路達到中國以後,成為中醫的重要藥物,因此多少個世紀裡始終進口不絕。龍涎香作為比黃金還貴重得多的珍品,從宋至清,也一直構成宮廷與富貴階層的頂級消費。

這些物品的名稱就反映了中阿交流的歷史:阿語裡乳香一稱為“luban”,意思是如牛乳一樣的分泌物,形容原物從樹皮裡分泌出來的形態,中文的乳香一詞直接採用了意譯;沒藥則是阿語詞“murr”的音譯;阿語中的“龍血”,中文裡分化為“麒麟竭”和“血竭”兩個名稱;在阿語裡,鯨魚的稱呼之一為“龍”,結果,晉唐以來,中國人誤以為那一最貴重的香料是海上游龍的吐沫凝結而成,於是構造了“龍涎”一詞。

另外,必須提到,據阿拉伯方面的看法,至晚從七世紀起,海灣珍珠就走過輾轉的商路,抵達中國。

由於香料和珍珠,由於絲綢之路,在漫長的歲月中,半島上一直有特定的少數階層擁有“鈔能力”,得以享用各個時代的奢侈品。至晚在宋代,半島的貴族和富商們就把鈔能力變現成中國瓷器了,比歐洲人早了好幾百年。在迪拜的博物館裡,靜靜陳列著考古發掘出來的宋代白瓷與青瓷的殘片,讓人深受觸動。

到了今天,海灣諸國都非常強調,古老的乳香之路構成了絲綢之路的關鍵路段,是半島重要的歷史資源,而且理當重放光彩。

石油發現之前,阿拉伯的富庶“自古以來”

阿聯酋《國家報》的報道插圖,一位該國青年考古人手舉著發掘出來的元代景德鎮青花瓷片

按照歷史學家們的研究,絲綢之路網路有兩條主線:

一條為海上絲綢之路,以海灣北岸的巴士拉、古忽魯謨斯(霍爾木茲)為集結點,出霍爾木茲海峽,利用印度洋季風,一路南下,沿東非海岸抵達肯亞的拉穆島等港口,一路緣繞亞洲大陸東行,經印度、東南亞,最終抵達中國的廣州、泉州等地,並且延伸到日本、朝鮮。

還有一條道路,是透過古老的乳香之路,北上到達大馬士革、巴格達等地,然後依循西亞、中亞、東亞的陸上絲綢之路,最終到達西安、開封乃至北京等古都。

石油發現之前,阿拉伯的富庶“自古以來”

絲綢之路示意圖,其中紅線為乳香之路,黑線為陸上絲綢之路,紫線為海上絲綢之路

在公元六世紀後半期,拜占庭帝國與波斯薩珊帝國之間戰爭不斷,搞得兩方元氣大傷,再加內鬥等原因,致使途徑那兩個帝國的陸上絲綢之路變得困難重重;埃及也陷於混亂,故而紅海和尼羅河的航道無法形成替代手段。結果,商人們不得不選擇古老的乳香之路,即從敘利亞啟程,走過阿拉伯半島西部,到達葉門,從那裡,便可把貨物裝上駛向海上絲綢之路的商船,反之亦然。

這條路線更為艱難,但在當時的情況下卻更為安穩。於是,乳香之路獲得空前的繁榮,路途中處於關鍵位置的麥加城便隨之興起了。美國學者伯納德·劉易斯《歷史上的阿拉伯人》一書的見解不無道理;“這些商道的改變決定了阿拉伯歷史上的歷次變遷和革命。”

半島商人打造千年“朝覲商圈”

麥加城興起之初,便展示了半島人的精明和圓轉,掌握了麥加城的古萊什部落轉變為商人集團,他們把往來各路人崇拜的四方雜神統統放到一所大院裡,大家到了那裡各找自家的神敬拜,人人都能在麥加尋求到心靈的歸宿。就像我國電商發明了雙十一和雙十二一樣,古萊什人甚至打造了冬季的朝覲季,介時歡迎一切信徒來趕大集,達成眾神的狂歡,順便進行交易或其他社會活動。

接下來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但必須要提一點,先知穆罕默德與第一位妻子赫迪徹都是成功的商人,因此他見多識廣,在文明交融中激發出新的思想,因此,不能簡單地認定伊斯蘭教最初是遊牧民族的宗教。《古蘭經》一再用到商業的比喻和詞彙,其《光明章》以置於壁龕內、盛滿橄欖油、點燃成束燈捻的玻璃燈作為象徵以宣揚教義,遊牧生活顯然無法享用此類燈具。美國中東問題專家斯蒂夫·科爾在《本·拉登家族》一書中幽默地說,在古萊什人的眼裡,穆罕默德就是個反資本主義的破壞者,因為他的新教義會摧毀麥加的經濟生態。

先知穆罕默德的歷史影響是無數學者研究和闡述的重要話題,在這裡只談影響半島的一點,他規定穆斯林一生中至少要有一次前往兩聖地朝覲,結果造就了朝覲文化的奇蹟,同時,還無意中為半島造就了朝覲經濟。歷史上的哈里發蘇丹埃米爾們都攜帶大量珍寶財物前往朝覲,並把那些珍寶施捨給麥加和麥地那。普通的朝覲者們則會帶著土特產如玻璃瓶、香料、刀子、首飾、藥物之類啟程,其中的精明人兒還在沿路不斷隨手做些買進賣出的小生意,用以支撐旅途開銷,結果促進了經濟與文明的交流。

到了近代,在有飛機之前,朝覲路線是從半島南端的港口登船,進入紅海,在吉大港上岸,從那裡前往兩聖地。結果,吉大就變成了國際化城市,而且很多朝覲歸來的信徒因為各種原因乘勢留在了吉大,定居終生。阿拉伯世界便有一種看法,認為一些中國朝覲者也在吉大留居下來,與當地人通婚,他們的後代匯入了沙特民族。

勤勞的阿拉伯“打工人”

我們受惠於祖國的歷史與土地,習慣於“沃野千里”、“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阿拉伯半島固然沒有類似的優勢,但那裡並非就是西方人渲染的“蠻荒之地”,而是形成了別具一格、不斷變化的文明形態,有著興衰的輪迴。

半島的阿拉伯人一樣勤勞和堅韌,凡是能夠定居和從事種植的地方,一定會有人開發種植業和手工業,因此,無論是葉門、阿曼還是沙特,都有綠洲種植咖啡、玫瑰和茉莉,並且伴生出蒸餾玫瑰香水、製造合香產品的產業。據《阿拉伯新聞報》,沙特至今有一家集合玫瑰種植與蒸餾玫瑰純露的家族產業,從前,他家曾經年年提供薔薇露(即玫瑰純露)給麥加,用於擦洗天房的牆壁。

半島的生存條件是艱苦的,因此,當地人曾經與我國的福建人、廣東人一樣,有外出打工的傳統,並且在非洲和印度洋沿岸各地形成了老鄉互相幫襯的網路。本拉登的父親穆罕默德幼年失怙,不到十二歲就輾轉前往非洲打工,結果遭遇傷害,右眼失明。他不得不回到家鄉,但在十四五歲時,又帶著十歲左右的弟弟前往吉大以求生路,一去就是二十五年,從此再也沒有見到留在家鄉的守寡母親。這一對兄弟早年的艱苦經歷,可以說是代表了無數半島人的人生。

總之,阿拉伯半島既不封閉也非蠻荒狀態,西方人的宣傳造成了世人的極大誤會。《阿拉伯的勞倫斯》是一部不朽的藝術傑作,但是卻厲害地營造了阿拉伯人的刻板印象。片中的阿里郎官、費薩爾王子、老酋長奧達等都是魅力無窮的藝術形象,個個眉目如畫,天生一種高貴氣派,然而結果是讓觀眾誤以為,阿拉伯半島上只有住在帳篷裡的貝都因人——遊牧民族。尤其是奧達酋長,強悍、豪邁、慷慨、驕傲、富有氣概,同時又貪婪、狡詐、愚昧、無恥。在片尾,他竟然真誠地勸勞倫斯同他一起“回到”沙漠裡去,城市文明不算事,而“沙漠所風乾的鮮血要遠多得多”。接著,作為阿拉伯“全村希望”的阿里郎官也消失在黑暗裡,不知所蹤。這樣的情節給觀眾洗腦,阿拉伯人只能羈絆於沙漠,永遠不可能接受其他的文明形態。然而如前所述,事實根本不是那樣。

石油發現之前,阿拉伯的富庶“自古以來”

《阿拉伯的勞倫斯》中,因阿拉伯人而傷透了心的勞倫斯

實際上,正是因為備受沙漠之苦,阿拉伯人才更渴望綠洲。如今,沙特王儲發動了“綠色沙特”、“綠色中東”計劃,假如真能實現,那勢必改善全球的生態環境,因此,任何理性之人都會希望那兩項計劃成功,造福人類。

總而言之,我們應該擺脫誤會,以實事求是的態度,去增進對阿拉伯半島及其人民的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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