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索人”是什麼人？它的含義發生過哪些變化？

其實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話題，因為“高加索人”或者“高加索人種”其實是最近這些年才逐漸被一些國人知曉或者說熟悉的。但其實這個詞彙在西方已經出現幾百年了，而且在它最早出現的領域，也就是體質人類學領域，其實這個詞在現代早已被視為一個過時而且被證偽的概念。但因為這個詞彙在一些國家的社會領域仍然得到了比較廣泛的應用，所以反而使它在中國在近年比以前更加流行了。那麼這個詞彙究竟是指什麼人？它的含義發生過哪些變化？它現代的使用情況又如何呢？

高加索人種概念的誕生

其實客觀地說，“高加索人種”這個詞彙和概念的誕生是和西方人傳統上歐洲中心論和白人至上思維密不可分的，可以說是這兩種思維直接催生出來的一個概念。

最早提出高加索人概念的德國學者邁納斯

這個詞彙最早出現在公元18世紀的歐洲。在公元1785年，德國學者克里斯托弗·邁納斯在他出版的《人類歷史大綱》一書裡，第一次提出了“高加索人”（Kaukasisch，即英文中的Caucasian）這個概念。而他提出這個概念的背景則跟當時歐洲人的一些普遍認知有直接關係。

在公元18世紀，有相當多的歐洲人都認為：人類是起源於高加索山脈周邊地區的。而他們的這種認知則主要是基於兩個宗教傳說，即諾亞方舟傳說和普羅米修斯傳說。而這兩個傳說分別來自對當時的歐洲文明影響較大的兩個文化體系，也就是基督教文化體系和希臘-羅馬文化體系。

傳說中諾亞方舟的停靠地亞拉拉特山

在基督教傳說中，史前人類曾經在一場大洪水中滅絕，只有一個名叫諾亞（又譯挪亞）的人和他的家人因為躲進了一個巨大的方舟裡倖免於難。根據這個傳說，後來全世界所有的人類都是諾亞一家的後代。同時從很早開始，歐洲就開始流傳高加索山脈就是諾亞方舟停泊地的說法。因此在當時的歐洲，高加索山脈周邊就被一些人視為了人類的誕生地。

而普羅米修斯傳說則源自基督教傳入歐洲之前歐洲的主導宗教希臘-羅馬宗教。在希臘-羅馬宗教中，普羅米修斯用泥土塑造出了人類的形狀，之後智慧女神雅典娜為這些泥人注入了靈魂，使其成為了人類。此後，普羅米修斯還教會了人類很多知識。但希臘-羅馬宗教的主神宙斯禁止人類用火，而普羅米修斯看到人類沒有火生活困苦，所以從太陽神阿波羅那兒偷來了火種，交給了人類。但這又惹怒了宙斯，所以他把普羅米修斯鎖在了高加索山脈的懸崖之上，每天派一隻鷹去啄他的肝折磨他。但普羅米修斯卻始終堅毅不屈，最終在幾千年後被一個英雄赫拉克勒斯解救。

被縛的普羅米修斯，傳說此地位於高加索

因為在傳說中普羅米修斯被束縛的地點也在高加索山脈，而他又是希臘神話中的人類創造者，所以一些相信這個傳說的人也將高加索山脈視為了人類誕生地。而在這兩個傳說的共同作用下，在公元18世紀的歐洲，人類源於高加索成了民間的普遍認知，也因此影響到了當時歐洲的學術界，最終催生出了高加索人這個名詞。

高加索人含義的演變和人種認識的變化

而邁納斯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提出了高加索人這個概念。不過最初邁納斯提出的“高加索人”其實就是指當時高加索周邊的各個土著族群，但在當時這個概念已經帶有了這些族群最為優越的含義。

邁納斯提出高加索人概念的論文

但不久之後，邁納斯就擴充套件了這個詞彙的含義，到公元1790年代，邁納斯所定義的“高加索人”已經包括了所有的歐洲人，以及猶太人、阿拉伯人、柏柏爾人、阿拉伯人、衣索比亞人和印度人。

在此前後，邁納斯的同事約翰·弗里德里希·布盧門巴赫更進一步，利用顱骨測量法等一些當時新出現的研究手段，把整個人類分成了5個人種，也就是高加索人種、蒙古人種、馬來人種、阿比西尼亞（衣索比亞）人種和印第安人種。而和邁納斯一樣，在他的理論裡，高加索人種也擁有優於其它人種的智力和成就達成力。因為邁納斯和布盧門巴赫當時都是德國哥廷根大學的教師，所以他們的這種觀點在後來就被稱為了哥廷根歷史學派。

布盧門巴赫繪製的“典型”高加索女性頭骨

而除了提出五個人種之外，布盧門巴赫還提出了用不同顏色指代人種的方法。在當時，他將高加索人種稱為白種人、將蒙古人種稱為黃棕種人、將阿比西尼亞人種稱為黑種人、將印第安人種稱為銅紅種人、將馬來人種稱為黑棕種人。可以說後來世界各國廣泛使用的對不同人種的稱呼也跟布盧門巴赫的命名有相當程度的聯絡。

不過雖然哥廷根歷史學派使不同人種的概念得到了廣泛應用，但對於各個人種究竟包含哪些人群，其實爭議也一直沒有停止過。特別是針對在這種理論中歐洲人所屬的“高加索人種”，後來很多歐美學者都曾對其內涵提出過不同看法。

公元19世紀末繪製的一份世界人種地圖

比如在20世紀上半葉，美國學者卡爾頓·庫恩就曾經提出，所有中亞、北亞乃至日本少數民族阿伊努人都應該被歸入高加索人種之中。公元19世紀末的英國著名學者托馬斯·亨利·赫胥黎卻認為所有亞洲民族都不是高加索人種。而20世紀初的另外一位學者洛斯羅普·斯托達德卻認為所有中東、北非、非洲之角、中亞和南亞的族群都應該被歸入棕色人種，而白種人，也就是高加索人種則只包括歐洲以及土耳其和北非部分地區生活的人群。

不過雖然對於高加索人的內涵和膚色成因有些爭議，但多數歐美學者在認為高加索人更為優越方面卻觀點類似，他們普遍都認為各個種族都是獨立發展，而且各個種族的發展速度差異極大，其中一些族群已經發展進入了更高的階段。而在他們的這些理論裡，高加索人自然都是那個發展最快，發展階段最高的種族，要遠遠領先於其它種族。

而他們的這些理論在公元19世紀和20世紀上半葉也很自然被一些政客所利用，成為了限制移民、種族隔離、種族歧視乃至種族屠殺的合理性依據，可以說也給人類造成了巨大的災難。

現代匈牙利人

而在二戰之後，隨著基因研究等新興科技的發展，許多研究都發現從長期來看，人類基因相似性和地域接近極其相關。比如我們在這裡舉個例子，關注桃花石雜談的朋友們都知道，匈牙利在歷史上是一個從亞洲遷入歐洲的族群，其所說的語言也不屬於印歐語系，而是屬於芬蘭和西伯利亞北部流行的烏拉爾語系。但近代大量基因研究都證明，現代匈牙利人在基因方面總體和周邊的捷克、斯洛伐克、奧地利、羅馬尼亞以及南斯拉夫族群更為接近，和其它說烏拉爾語系的族群則距離比較遠（雖然也有相關性）。而匈牙利人的外貌也和周邊國家更為接近，和其起源時的親緣族群相差較遠。

被認為起源與匈牙利人接近的漢特人

而類似的例子在世界各地可以說比比皆是，也就是說發生人種轉化的族群其實並不是特別罕見的現象。因此，雖然在外貌上人的差異客觀存在，但目前相對主流的觀點認為在生物學上，已有的任何對於人類種族的定義都缺乏科學分類的嚴謹性和正確性，人種的定義都是相對隨意、政治化和約定俗成的，會隨文化視角的不同而變化，因此人種更多的是一個社會學概念，而不是生物學概念。在生物學上，人類在智人這個物種之下並不存在不同人種的生物學分類。所以在20世紀後半葉以來，最早提出了不同人種概念的體質人類學學者們已經較少使用人種這個概念，也就是說這個概念在生物學上已經在一定程度上過時了。

高加索人概念在現代的應用

不過，剛才我們說的是在生物學上高加索人種乃至人種這個整體概念有些過時，但在社會學領域以及社會生活中，人種和高加索人種這些概念卻仍然得到了廣泛的應用，特別是在美國。

“高加索人”與“白種人”在美國含義類似

雖然在美國人口普查的種族選項裡用的是“白種人”（White）這個詞彙，但在美國社會里，“高加索人種”（Caucasian）基本上已經被視為“白種人”的同義詞（近年因為拉美裔的存在產生了稍許差異）。所以在其它的正式和非正式場景，“高加索人種”這個詞也得到了異常廣泛的應用，而透過美國的文化輸出，也使得“高加索人種”這個詞在近年成為了歐美以外的世界各國，也包括中國人也耳熟能詳的一個詞了。

不過在美國的“高加索人種”雖然主要是一個社會學意義上的定義，但其內涵也發生過多次變化。比如關於印度人算不算高加索人種，美國的界定就曾經發生過180度大轉彎。

在1918年，一個名叫巴加特·辛格·廷德的印度人獲得了美國國籍。這個廷德1913年來到美國讀研究生，之後還曾加入美軍參加了一戰，並且因為在一戰中表現優秀在1918年獲得了美國國籍。而根據1906年生效的美國《歸化法案》規定，只有自由白人和非洲裔有資格加入美國國籍。但正如我們前文所述，當時在歐美學者的人種理論裡多數都認為印度人也屬於高加索人種，而高加索人種在美國和白人是同義詞，所以按照這個標準，來自印度的廷德也算白人，因此也有資格加入美國國籍。

廷德為美軍服役時的照片

但美國這個《歸化法案》其實目的是很明確的，就是把能夠加入美國國籍的人限定為歐洲各國移民和已經在美國的黑奴後代，而並不想讓包括印度在內的亞洲人也獲得入籍美國的資格（之前美國已透過永久性的《排華法案》，禁止中國人入境美國）。所以廷德入籍美國很快引發了一些美國人的反對，所以很短時間內他的美國國籍就又被撤消了。

那麼廷德當然不服，很快要求恢復自己的美國國籍，理由是自己是高種姓的印度人，是雅利安人，屬於高加索人種，因此有資格入籍美國。結果在1920年11月，美國俄勒岡州再次授予了他美國國籍。但俄勒岡州歸化局不久後提出起訴，要求撤消他的國籍，這事很快鬧到了美國最高法院。而對於印度人算不算高加索人其實當時在美國確實是有爭議的，支援和反對的人都有，所以這事一度比較僵持。但在1922年，另外一件事卻直接影響到了這個案件的結果。

廷德在美軍中與戰友的合影

之前，一個名叫小澤孝雄的日本人也提出訴訟，要加入美國國籍。理由是他在美國已經生活了20年，而且他認為日本人也應該算白人。但當時美國社會對中日等國的東亞人強烈敵視，所以這個案件在鬧了幾年之後最終在1922年宣判，美國最高法院裁定日本人不算白人，因此小澤孝雄沒有資格加入美籍。

而此案宣判之後，印度人廷德的案子也很快有了類比目標，美國最高法院也在3個月之後宣判，高種姓印度人也不算美國定義的高加索人種，也不是白人，所以他的美國國籍也需要被撤消。等於印度人算不算高加索人在美國也經歷了從算到不算的轉變。而這些事例，可以說也在一個側面印證了之前我們提到的人種更多是社會學概念，有時確實會因為文化視角的不同而改變的認識了。（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