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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十回精讀

2022-08-07由 李昌明逐回精讀紅樓夢 發表于 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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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十回精讀

一、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話說金榮因寶玉方人多勢眾,又兼賈瑞勒令,不得已才給秦鍾磕了頭,賠了不是。但回到家後心裡仍然憤憤不平,說道:“秦鐘不過是賈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賈家子孫,也是附學讀書的,也不過和我一樣。他不過仗著和寶玉要好,就目中無人。他既這樣,就該行些正經事,人也沒的說。他素日又和寶玉鬼鬼祟祟的,只當我們都是瞎子,看不見。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的撞在我眼裡。就是鬧出事來,我還怕什麼不成?”

金榮回到家,仍然憤憤不平,仍然認為秦鍾和香憐貼燒餅,可見他並非完全無中生有,秦鍾和香憐親暱行為應該有,當然沒他說的那麼露骨。當初秦鍾結識寶玉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和寶玉耳鬢交接,再看他後來和智慧兒玩纏綿,也證明他是個多情種子。

他母親胡氏見他嘟嘟囔囔,因說道:”你又爭什麼閒氣?好容易我望你姑媽說了,你姑媽才千方百計地向他們西府的璉兒奶奶討人情,你才得了這個讀書的地方。若不是仗著人家,咱們家裡哪請得起先生?況且人家學裡,管茶管飯,你這二年在那裡唸書,家裡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來的,你又愛穿鮮明衣服。再者,你不在那裡唸書,那會認得什麼薛大爺?那薛大爺不給不給,這二年也幫了咱們七八十兩銀子。你要鬧出這個學房,再找這麼個地方,我告訴你罷,比登天還難呢。你給我老老實實的頑一會兒睡你的覺去,好多著呢。“於是金榮忍氣吞聲,不多一時自去睡了,次日仍舊上學去,不在話下。

金榮無父,靠他母親胡氏一個寡婦支撐一個家,本不容易,哪有錢請得起先生?幸得他姑媽在鳳姐尤氏面前打旋磨子,才爭得了這麼個讀書的地方,且該塾中還管茶管飯,省去了家裡為金榮支出的一筆開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確實該珍惜。胡氏說的沒錯。茗煙當時說金榮姑媽在鳳姐面前打旋磨子,由此看來並非胡說。但他一個孩子,那知大人的難處?

金榮也罷,秦鍾也好,他們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爭得這麼好個讀書機會,本應好好攻讀,沒承想淨幹些烏七八糟的勾當,這說明對孩子的思想教育何其重要!

金榮的母親將省下來的嚼用,用於給金榮置辦新衣服,可憐天下父母心!她那裡知道她這樣做卻正合了色狼薛蟠的胃口。她也不問問:薛蟠為什麼會給她兒子七八十兩銀子?一味貪利,卻不知這錢來得不乾不淨!不過,我們也不得對她過分苛求,她一個家庭婦女,家裡又那麼窮,你要她有更多見識,確實有點強人所難。馬克思說:”人們首先必須吃、喝、穿、住,然後才能從事政治、科學、文化、藝術等活動,才能創造歷史。“所以,在那種社會制度下,她不可能會考慮更多,她也只能是”誰有錢,誰就是爺“。解決這一問題的根本辦法,就是要走”共同富裕“之路,消滅階級,縮小貧富差距。

且說金榮姑娘,聘給的是賈家嫡派,名喚賈璜。但她家那有寧榮二府的富勢,這賈璜夫妻守著些小產業,她又時常到寧榮二府請請安,又會奉承鳳姐並尤氏,所以鳳姐尤氏也常資助資助他,方能如此度日。今日天氣晴朗,又值家中無事,遂帶了一個婆子,坐上車,來家裡瞧瞧寡嫂並侄兒。

閒話間,胡氏偏又提起昨日塾中之事,從頭到尾,一五一十全跟他小姑子說了。這璜大奶奶不聽則已,一聽,怒從心起,說道:”這秦鍾崽子是賈門親戚,難道榮兒就不是?人都別忒勢利了,況且他又作的什麼有臉的好事!等我去到東府瞧瞧我們珍大奶奶,再向秦鍾他姐姐說說,叫他評評這個理。“金榮母親一聽,急得了不得,忙說道:”這都是我嘴快,告訴了姑奶奶了,別管他們誰是誰非,倘或鬧起來,怎麼在那裡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裡不但請不起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許多嚼用來。”璜大奶奶聽了,說道:“那裡管得那麼多,你等我說了,看是怎麼樣?”也不容嫂子勸,一面叫了婆子瞧了車,就上車往寧府來。

金榮姑娘:金榮姑姑。

當年寧國公、榮國公靠軍功起家,使得賈府赫赫揚揚繁盛近百年。二位國公肯定還會有兄弟姐妹,這賈璜就應是寧榮二公兄弟之後。賈璜和寶玉都是玉字輩,已經第四代了,俗話說“一代親,二代表,三代四代了。”所以,賈璜夫妻只能守些小產業度日。好在這璜大奶奶會奉承人,常在鳳姐尤氏面前打旋磨子,跪著借當頭,日子還算過得去。

姑嫂二人閒聊,胡氏說起金榮在學堂裡的事來很自然,沒想到這璜大奶奶一時怒起,偏要評理去。我想她一是由於激憤,二也是藉此在嫂子面前擺擺威風,你看她說“我們珍大奶奶”,這不是顯擺嗎?

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人很多,在權勢人面前裝孫子,在同類人面前顯耀。《紅樓夢》,寫盡了人間永珍。

胡寡婦貪利而不顧誰是誰非,當然不妥,但她息事寧人,也是明智之舉。

到了寧府,出了車門,於是在東邊小角門前下了車,進去見賈珍妻尤氏。也未敢氣高,殷殷勤勤敘過寒溫,說了些閒話,方問道:“今日怎麼沒見蓉大奶奶?”尤氏說道:“他這些日子不知怎麼著,經期有二個多月沒來。叫大夫瞧了,又說不是喜。那兩日,到了下半天就懶待動,話也懶待說,眼神也發眩。我說他:‘你且不必拘禮,早晚不必照例上來,你就好生養養罷。就有親戚一家兒來,有我呢。就有長輩們怪你,等我替你告訴。’連蓉哥我都囑咐了,我說:‘你不許累他,不許招他生氣,叫他靜靜的養養就好。他要想什麼吃,只管到我這裡來取。倘或我這裡沒有,只管望你璉二嬸子那裡要去。倘或他有個好歹,你再娶這麼個媳婦,這麼個模樣兒,這麼個性情的人兒,打著燈籠也沒地方找去。他這為人行事,那個親戚,那個一家的長輩不喜歡?所以我這兩日好不煩心,焦得我了不得。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來瞧他,誰知那小孩子不知好歹,看見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當告訴他,別說這麼一點子小事,就是你受了一萬分的委屈,也不該向他說才是。誰知他們學房裡昨兒打架,不知是那裡附學來的一個人欺侮了他了,裡頭還有些不乾不淨的話,都告訴了他姐姐。嬸子,你是知道那媳婦的,雖是見了人有說有笑,會行事兒,可他心細,心又重,不拘聽見個什麼話兒,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這病就是打這個秉性上頭思慮出來的。今兒聽見有人欺負了他兄弟,又是惱,又是氣。惱的是那群混帳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氣的是他兄弟不學好,不上心念書,以致如此學裡吵鬧。他聽了這事,今日索性連早飯也沒吃。我聽見了,我方到那邊安慰了他一會子,又勸解他兄弟一會子。我叫他兄弟到那府找寶玉去,才看著他吃了半盞燕窩湯,我才過來了。嬸子,你說我心焦不心焦?況且如今又沒個好大夫,我想到他這病上,心裡倒像針扎似的。你知道什麼好大夫沒有?”

金氏聽了這半日話,把方才在他嫂子面前的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氣,早嚇得都丟在爪窪國去了。聽見尤氏問他知不知道有好大夫時,只好忙笑答自己也沒見人說有個好大夫,只怕真是喜,用這話敷衍過去。正說話間,賈珍從外進來,見了金氏,因向尤氏道:“這不是璜大奶奶麼?”金氏向前給賈珍請了安。賈珍向尤氏道:“讓大妹妹吃了飯去。”賈珍說著話,就到那屋去了。金氏此來,原要向秦氏說說秦鍾欺侮了他侄兒的事,今聽秦氏有病,不但不能說,亦且不敢提了。況且賈珍尤氏又待的很好,反轉怒為喜,又說了一會子話兒,方家去了。

璜大奶奶,進了寧府,不但沒氣勢沖沖生氣,反而殷殷勤勤敘寒溫,並且還過問起“蓉大奶奶”來,語氣也大變,不再稱“秦鍾姐姐”,原因應該是她在路上冷靜了下來,想明白了。真要鬧起來,不但金榮沒地方上學去,就是她今後再跪著也借不到“當頭”,再別想在寧榮二府得到半點好處。權衡利弊後,她終於軟了下來。

由此可知,秦鍾早上來秦氏面前告狀,尤氏全聽見,學堂裡孩子們打架的事她全知道。這璜大奶奶一來,尤氏當然猜著她要幹什麼了。尤氏當然不希望外人再來招惹秦氏,另生枝節,故而她才故意裝出一副對秦氏十分疼愛的樣子來。

早晚請安不必拘禮上來,家裡所有事她也全擔著,又說交代了賈蓉,秦氏要吃什麼,只管來取,沒有的,就到鳳姐處要來。其潛臺詞是:我愛我兒媳,你別找她麻煩,跟她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璜奶奶那那敢哪!故“把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氣,早嚇得都丟在爪窪國去了。”

況且,尤氏稱她嬸子,那是以晚輩身份稱呼她,賈珍稱她奶奶,那是以家中小廝身份稱呼她,還留她吃飯,尤氏夫妻倆這樣降低身價待她,且秦氏又正患病,她若真要理論,也太不通人情了。所以,也就只好啥都沒說便走人。

秦氏兩月沒來月經,這要麼懷孕了,要麼生病了。從尤氏話裡來看,秦氏近來人懶待得動,話懶待得說,眼神發眩,精神狀態極差,因此病的可能性很大。

秦氏平時性情溫柔和平,為人處世得體周全,因此贏得賈府上下一致的讚譽。這說明她心氣高,要強愛面子。但這樣很累,所以這兩月才沒來月經。前段時間裡,應該是累的。而秦氏又是個心思極細極重的人,不拘聽見什麼話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的,一聽說她弟弟秦鍾在學堂裡受人欺侮了,就氣得連早飯都不吃。不難想象,那天焦大醉酒說’爬灰的爬灰‘,這對當時在旁的秦氏又是多麼沉重的打擊!可以說,正是焦大的這一句話擊垮了她。焦慮過極,她真病了。

由此看來,秦氏的病是累加過度焦慮引起,而要命的是她和賈珍的亂倫,被外界傳得沸沸揚揚。

之所以說尤氏說她如何如何關愛秦氏的那一大堆話,不過是說給璜奶奶聽的假話,是因為那晚焦大醉酒說“爬灰”時,她也在場。現秦氏突然病倒,尤氏肯定會猜到其中原因。既如此,她又怎會真疼秦氏?

紅樓夢第十回精讀

二、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金氏去後,賈珍方過來問尤氏,道:“今日他來,有什麼說的事情麼?”尤氏就說金氏剛開始進來時臉上倒像有些惱的氣色,及說了半天話,又提起媳婦這病,他氣色倒漸漸平定了。你又留他吃飯,他也不好意思只管坐著,後說了幾句閒話就去了,倒沒求什麼事。尤氏又接著說:“如今且說媳婦這病,你到是要尋個好大夫來瞧瞧他要緊,可別耽誤了。現今咱們家走的這群大夫,那裡要得?一個個都是聽著人的口氣兒,人怎麼說,他也添幾句文話說一遍。可倒殷勤得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著四五遍來看脈。他們大家商量著立個方子,吃了也不見效,倒弄得一日換四五遍衣服,坐起來見大夫,其實於病人無益。”賈珍道:“可是。這孩子也糊塗。何必脫脫換換的。倘再著了涼,再添一層病,那還了得。衣裳任憑是什麼好的,可又值什麼,孩子的身子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麼。我正進來要告訴你:方才馮紫英來看我,見我臉露抑鬱之色,因問我怎麼了。我才告訴他說:媳婦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為不得個好太醫,斷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無妨礙,所以我這兩日心裡著急。馮紫英因說他有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的,更兼醫理極深,且能斷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給他兒子來捐官,現在他家住著呢。這麼看來,竟是合該媳婦的病在他手裡除災亦末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請去。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來,明日想必一定來。況且馮紫英又即刻回家去求他,務必叫他來瞧瞧。等這個張先生瞧了再說罷。”

捐官:清代,為彌補財政困難,允許士民向國家捐納錢物以取得爵位的一種方式。其結果是官員腐敗,賄賂公行,貪汙成風。

名帖:拜訪時通名姓的名片,是古代官員不可或缺的交際工具。

賈珍賈璜同輩,都是玉字輩,從賈珍“讓這大妹妹吃了飯去”這句話可知,賈璜比賈珍小。但賈珍一進來,就以小廝的輩分稱呼金氏為“璜大奶奶”,接著說完,讓金氏“吃過飯去”,便進內屋去了。直至金氏走後,他才出來問尤氏:“金氏來幹什麼?”這說明秦鍾早上來秦氏面前說,他在學堂被金榮欺侮了的話,賈珍也聽到一些。面對重病纏身的兒媳,他也不希望金氏鬧事,故作低姿態,且躲著不見金氏。

賈珍出來見尤氏,是因為馮紫英介紹了一位好大夫——張友士。他是特來告訴尤氏這個訊息。

看來,這群給秦氏瞧病的所謂太醫還真是一群飯桶。賈珍說他們面對秦氏的病情“斷不透是喜是病”,連啥病都確不準,醫術確也太低。

尤氏說“他們商量著立方子,吃了也不見效”。這說明他們還是一群見習生。就算殷勤,一天早中晚看三次也就夠,可他們一日輪流來四五次診脈,更是對病症把握不準的表現。看來,中醫難得精透,尤其是診脈這一關難過,故而庸者居多。

按照封建禮節,有所謂“男女授受不親”,所以秦氏應躺在帳幔內把手伸出來,讓大夫診脈,以示迴避。可是,這裡寫著秦氏“坐起來見大夫”,可見,秦氏和大夫有面對面的接觸。這是因為中醫講究“望聞問切”,人在帳幔內,“問”和“切”可以做到,但“望”和“聞”就難以做到。但最終確準病情還是靠切脈,“望聞問”不過起個輔助作用。秦氏“坐起來見大夫”,可能是這幫大夫的要求。這也說明他們切脈不行,想透過"望聞問"增加對病情診斷的把握性。

古代禮規:平時在家穿家常便服,見客穿禮服,以示對客人尊敬。由於大夫一天輪流來四五次切脈,而秦氏又是和大夫面對面坐著相見,所以她只好大夫來了穿上禮服,大夫走了換上家常便衣,故才弄得一天四五次換衣服。

賈珍憐惜秦氏,說“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麼。”意思是大夫來了,穿上的禮服不應脫下,就是躺在床上弄皺巴了,也無所謂,不值什麼,病要緊。脫脫換換,添上新病,更加重病情。

秦氏有她的考慮,她是病人,在床上躺著的時間多。躺在床上穿著禮服,衣服容易皺褶,穿著皺巴巴的衣服見大夫不禮貌。故她才會脫了換,換了脫。

馮紫英介紹的這位張友士先生,本是他幼時的先生,可見他不是以行醫為職業。但馮紫英說他學問最淵博,醫理極深,還能斷人的生死。或許真是高人。

尤氏聽後甚喜。因又問:“後日是太爺的壽日,到底怎麼辦?”賈珍道:“我方才到太爺那裡去請安,兼請他來家受一受一家子的禮。太爺說道:’我清淨慣了,不願往你們那是非場中鬧去。你們必定說是我的生日,要我去受眾人些頭,莫過把我從前注的《陰騭文》令人好好的寫出來刻了,比叫我無故受眾人些頭強百倍呢。倘或後日這兩日一家子要來,你就在家裡好好款待他們就是了。也不必給我送什麼東西來,連你後日也不必來,你要心不安,現在就給我磕了頭去。倘或後日你來,又跟隨多少人來鬧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說了又說,後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且叫賴升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尤氏因叫賈蓉來,說道:“你吩咐賴升照舊例預備兩日的筵席,要豐豐富富的。你再親自到西府請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璉二嬸子來逛逛。你父親今日又聽見一個好大夫,業已打發人請去了,想必明天必來,你可將他這兩日的病症細細的告訴他。”

一家子:榮府賈母她們。

賴升:賴二。

前面說賈珍“從外進來,見著金氏——”原來是給他父親賈敬請安去了。

這裡忽然插上一段關於賈敬生日的插曲,實是為下回《慶壽辰寧府排家宴》設伏。賈敬是賈珍的父親,賈珍尤氏夫婦卻稱他為“太爺”,也是因為後日是他的生日,賈珍夫婦以下人的語氣稱呼他,以示敬愛。

賈敬在道觀燒汞煉丹,連生日都不回來,平日就更不可能回家來。正因他拋家不顧,才為賈珍賈蓉父子荒淫窮奢創造了條件。“箕裘頹墮皆從敬“,他是導致寧府最終敗落的始作俑者。

《陰騭文》道家經文,刻抄了它,說是做了所謂的功德。

賈蓉一一答應著出去,正遇著方才去馮紫英家請那先生的小子回來,他因回道:”那先生說他今日拜了一天的客,此時精神實在不能支援,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脈。待調息一夜,明日務必到府。他又說自己醫學淺薄,大人的名帖實不敢當,仍舊叫奴才拿回來了。“賈蓉聽後,復轉身回稟賈珍尤氏。才出來叫了賴升,吩咐他預備兩日筵席的話。賴升聽後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話下。

這位張友士先生看來還真有兩下子。

切脈是用手指按脈,從而感知人體脈息的細微變化,再根據脈息來診斷疾病,自然得以最佳的精神狀態投入。

且說次日午間,人回說請的那張先生來了,賈珍遂延入大廳坐下。茶畢,賈珍方道:”昨承馮大爺示知老先生人品學問,又兼深通醫學,小弟不勝欽仰之至。“張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知見淺陋,大人謙恭下士,敢不奉命。但亳無實學,倍增汗顏。“賈珍道:”先生何必過謙。就請先生進去看看兒婦,仰仗高明,以釋下懷。“於是,賈蓉同了進去。見著秦氏,向賈蓉說道:”這就是尊夫人了?“賈蓉道:”正是。請先生坐下,讓我先把賤內的病說一說再看脈如何?“張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過脈再說的為是。我是初造尊府,本不曉得什麼,但是我們馮大爺務必叫小弟過來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來。如今看了脈息,看小弟說的是不是,再將這些日子的病勢講一講,大家斟酌一個方兒,可用不可用,那時大爺再定奪。“賈蓉道:”先生實在高明,如今恨相見之晚,就請先生看一看脈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於是家下媳婦們捧過大迎枕頭來,一面給秦氏拉開袖口,露出脈來。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脈上,調息了至數,寧神細診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換過左手,亦是如此。診畢脈息,說道:”我們外邊坐罷。“

這位張友士,儘管表現很謙虛,但架子還是大,至次日午間才姍姍而來。又說不用賈蓉介紹病情,就直接珍脈,看來他是要露一手。

賈蓉表現有點奇怪,他說”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他不焦急嗎?對了,那天晚間焦大醉酒說”爬灰“,他在場。現如今面對秦氏的病情,他似乎表現冷淡,應該是這個原因。

秦氏一言未發,甚至連袖口都是下人拉開,張先生診完脈息後,也說”我們外邊坐去“。看來,病情很重。

賈蓉同張先生來到外間床上坐下,賈蓉遂問:”先生看這脈息,還治得治不得?“先生道:”看得尊夫人這脈息:左寸沉數,左關沉伏,右寸細而無力,右關需而無神。其左寸沉數者,乃心氣虛而生火;左關沉伏者,乃肝家氣滯血虧。右寸細而無力者,乃肺經氣分太虛;右關需而無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剋制。心氣虛而生火者,應現經期不調,夜間不寐。肝家氣滯血虧者,必然肋下疼脹,月信過期,心中發熱。肺經氣分太虛者,頭目不時眩暈,寅卯間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剋制者,必然不思飲食,精神倦怠,四肢痠軟。據我看這脈息,應當有這些症候才對。或以這個脈為喜脈,則小弟不敢從其教也。“旁邊一個貼身服侍的婆子道:”何嘗不是這樣呢。真正先生說的如神,倒不用我們告訴了。如今我們家裡現有好幾位太醫老爺瞧著呢,都不能的當真切的這麼說。有一位說是喜,有一位說是病,這位說不相干,那位說怕冬至,總沒個準話兒,求老爺明白指示指示。“

”治得治不得?“,應作"嚴重不嚴重"解。

切脈是大夫用食指、中指和無名指切按病人兩手腕撓動脈的”寸、關、尺“三個部位,從而診察脈象,判斷病症之所在的方法。撓功脈的撓骨莖突處叫”關“,其前近腕處叫”寸“,其後近肘處叫”尺“。分別用中指、食指、無名指對應切按即可。

左寸為心脈,左關為肝脈,左尺為腎脈。右寸為肺脈,右關為脾脈,右尺為命脈。

沉脈,脈來輕取不應,重按始得,表病在內裡。

數脈,一息(一呼一吸)之內跳動六次以上(正常人四至五次),表熱症。數而無力,為虛熱。

伏脈,需重按撓骨始得,甚於沉脈,意指邪氣內閉等症。

細脈,脈細如絲,意指氣血虛虧等症。

需(濡)脈,即軟脈。輕按可觸知,重按反不明。意指邪氣滯留,氣血不能運化等症。

中醫以五臟與五行相配,即心為火,肝為木,腎為水,肺為金,脾為土。五者之間又有相生相剋之說,如木可以克土,即肝有病可以剋制脾胃的功能,故有”脾土被肝木剋制“的說法。

月信即月經。寅卯時即凌晨五點前後。

左寸沉數,表心脈呈沉、數二脈象,意即心內氣虛有熱症。心是血液迴圈的器官,由於血液不足(心氣虛),必致經期不調;心內有熱症(生火者),自然夜間不寐。

左關沉伏,表肝脈呈沉、伏二脈象,意即肝內邪氣內閉血虧。肝內有邪氣滯留(氣滯),必然引起兩助脹痛;肝內血虧,又必然致兩肋疼痛。由於肝是藏血器官,藏血不足,使得血液不能正常輸送到身體各部位,時斷時續,自然致月經延長,心中出現虛熱症狀。

右寸細而無力,表肺脈呈細脈象,意即肺部氣血虛虧。肺是人體內外氣體交換的器官,氣血虛虧,自然使得外界氧氣與體內二氧化碳的進出受阻,必致頭目眩暈。也由於氣血不足,使得新陳代謝功能失效,故而寅卯盜汗,如坐舟中。而這大量出盜汗,也是導致秦氏一日四五遍換衣服的主要原因之一。

右關需而無神,表脾脈呈濡脈象,意即脾內邪氣滯留,氣血運化受阻。

肝臟的門靜脈血管與脾臟的靜脈是相通的,肝有病變,肝門靜血管的壓力可能增大,導致脾靜脈壓力增大,引起脾臟瘀血,故有”脾土被肝木剋制“一說。當肝臟發生病變,引起脾臟造血功能失效,即不能把食物轉化為體內的營養物質(氣血)。脾臟不工作,就會抵制外界食物的攝入,故而才不思飲食。而又由於不思飲食,導致體內營養物質的減少,必致精神倦怠,四肢痠軟。

由於肝臟病變,導致脾臟造血功能失效,從而引起體內血虧,於是又致心臟,肺臟出現併發症。所以,秦氏得的可能是肝病。

張友士對秦氏病症的精確分析,得到了貼身服侍秦氏的婆子的認同,證明他還真是醫理精透。

那先生笑道:”大奶奶這個症候,可是那眾位耽擱了。要在初次行經時就用藥治起來,不但斷無今日之患,而且此時已痊癒了。如今既把病耽誤到這個地位,也是應有此災。依我看來,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藥看,若是夜裡睡得著覺,那時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據我看這脈息,大奶奶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是憂慮傷脾,肝木忒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而至。大奶奶從前的行經的日子問一問,斷不是常縮,必是常長的。是不是?“這婆子答道:”可不是,從沒有縮過,或是長二日三日,以至十日都長過。“先生聽了道:”妙啊!這就是病源了。從前若能夠以養心調經之藥服之,何至於此。這如今明顯出一個水虧木旺的症候來。待用藥看看。“

根據前面的分析,秦氏起初是由於勞累而致停經,那時若用藥治療,當然會沒事。張友士又認為秦氏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心性高的人必要強,凡事都希望做得非常好;聰明太過的人,看不上眼的事就多,因而思慮也多。思慮過多,便不思飲食,致脾臟不工作。脾臟又是食物消化吸收的器官,這樣致水谷精微(氣血)不足,肝無血藏,肝(木)火自旺。肝又和腎同源,腎藏精,肝藏血,腎精(水)同時又對肝(木)起滋潤作用。脾不工作,致腎無精藏,致肝無滋潤,最終致肝火忒旺。脾不工作,不等於它有病變,腎無精藏,也不一定是病變,只有肝火旺才會損傷肝臟。所以,秦氏得的是肝病無疑。"水虧木旺"就是肝病。現張友士說尚有三分治得,只怕是肝癌晚期。

張友士說秦氏是水(腎精虧)虧木旺(肝火旺)的症候,表明他切了腎(尺)脈,只不過由於腎涉及到個人隱私,不好明說罷了。

張友士認為秦氏是由於思慮過度才得肝病的,但由於他並不知曉秦氏和賈珍有”爬灰“一事,所以只能推斷出秦氏心性高強聰明太過的結論。事實上,秦氏是由於把”爬灰“一事時時放在心上,慮不得脫,憂鬱過度才得肝病的。而焦大的醉話,卻是加重病情的直接原因。

於是寫了方子,遞與賈蓉,上寫的是:

益氣養榮補脾和肝湯

人參二錢,白朮二錢土炒,雲苓三錢,熟地四錢,歸身二錢酒洗,白芍二錢,川芎錢半,黃芪三錢,香附米二錢制,醋柴胡八分,懷山藥二錢炒,真阿膠二錢蛤粉炒,延胡索錢半酒炒,炙甘草八分。引用:建蓮子七粒去心,紅棗二枚。

賈蓉看了,說:”高明得很,還要請教先生,這病與性命終久有妨無妨?“先生笑道:”大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依小弟看來,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痊癒了。“賈蓉也是聰明人,也不往下細問了。於是賈蓉送走先生,方將這藥方並脈案都給賈珍看了,說的話也回了賈珍並尤氏。尤氏道:”從來大夫不像他說的這麼痛快,想必用的藥也不錯。“賈珍道:”人家原不是混飯吃久慣行醫的人,因為馮紫英和我們好,他好容易求了他來。既有這個人,媳婦的病或者就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參,就用前日買的那一斤好的罷。“賈蓉聽畢,方出來叫人打藥去煎給秦氏吃。

不相干:不要緊。

經過前面的分析,秦氏是肝火忒旺,致脾器功能失效,從而導致氣虛血虧等症,所以這個藥名是對症的。

其中:人參是強壯滋補藥,適用於恢復心臟功能,身體虛弱等症;

白朮具有健脾益氣,止汗等功效;

伏苓用於痰飲眩悸,脾虛食少,心神不寧等症;

熟地具有補血滋陰功效,可用於血虛萎黃,眩暈,心悸失眠,月經不調等症;

歸身補血調經,活血散寒,消腫止痛生肌,為補血要藥,婦科要藥;

白芍平肝止痛,養血調經,斂陰止汗。用於頭痛眩暈,肋痛,月經不調,自汗等症;

川芎活血行氣,祛風止痛;

黃芪歸肺經,補氣昇陽;香附米治肝胃不和,氣鬱不舒,胸膛脅助脹痛,月經不調等症;

醋柴胡疏肝昇陽,用於胸肋脹痛,月經不調等症;

懷山藥補益;

阿膠補血滋陰,潤燥止血;

延胡索活血散瘀理氣止痛;

炙甘草具有止痛作用,常用於脾胃虛弱,倦怠乏力,心動悸等症;

建蓮子補脾,安心養神;

紅栆滋陰補陽,補血。

由此可知,這藥方確實對症。

自始至終,秦氏未開口說一句話,賈蓉又反覆問”這病會不會危及性命?“,證明秦氏病情確實嚴重,或是肝癌晚期。

張友士醫術精湛,他說:”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痊癒。“雖是寬慰賈蓉的話,但也不無道理。因為過了春分到春天了,氣溫轉暖,有利於病人好轉。

紅樓夢第十回精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