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林漁牧網

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漁業

散文:老家的新麥饅頭

2022-06-23由 風舞鷹翎 發表于 漁業

鱸如何讀音

散文:老家的新麥饅頭

物以稀為貴,這話一點都不假,普普通通的白麵,在我兒時的老家依然屬於稀罕物,要知道,那已是八九十年代,人們或許吃得不好,但大多數人早已不會為白麵大米飯發愁,起碼能吃飽。

老家土地貧瘠,無論種什麼收穫皆不豐。辛辛苦苦幹一年,一畝地到最後能化作麵粉堆在倉裡的,不過百多十斤。好在壩上地區地廣人稀,產量不高以數量彌補,家家戶戶都有百十來畝地,雖是一年一茬,糊住口糧沒問題。

鄉親們種地,以胡麻和莜麥為主。胡麻榨油,除去自家食用可以賣錢,莜麵比白麵扛餓,同樣的產出,肯定是種莜麥合適。小麥種得不多,挑些零碎的地塊種點,就這,還經常被甜菜芸豆等擠掉,真是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有的人家徹底不種麥,想吃白麵了,騎上二八腳踏車去縣城裡換。一斤半莜麵換一斤白麵,二斤莜麵換一斤大米。農閒時節,縣城的街頭巷尾時不時聽到:“換大米白麵嘍,換大米白麵嘍!”的吆喝,聲音渾厚有力,中氣十足。換來的白麵,多數是陳糧,有的裡面已經滋生小蟲,莊戶人家不在乎這個,回去面篩子一篩,照樣吃。可不要以為農村人好騙,你白麵不好,他們也挑理,一斤莜麵一斤白麵,愛換不換。

種麥的人家乃是村子裡的主流。自己的地,好歹種點,省的去

城裡人的蟲面,吃著香。老家人種地下辛苦,有活沒活全在地裡泡著,好像不多流點汗莊稼

不長

似的。有南方人來村子裡收羊收銅錢,對老家鄉親以地謀生很是不屑,操著帶有濃重口音的普通話勸小姑娘小夥子:“你們整天在地裡刨食有啥意思?不如跟著我們出去闖闖,幾年就當個萬元戶。”在全村都搜刮不出一萬塊的當時,這些外地人的話有很大的誘惑力,不少姑娘小夥真跟著他們走了出去,有好結果的沒幾個。後來再有外地人來,村子人充滿了警惕:“這幫侉子,沒安好心。”外地人很是無辜,小心翼翼地面對本地人不善的眼神,心裡琢磨著,這群蠻子是不是有毛病,我也沒招惹他們,幹嘛如仇人一般?

散文:老家的新麥饅頭

敢於豁出性命走東口的勇者的後人,終於在歲月的拍打下固步自封,挫掉了銳氣。他們只有手裡握著鋤頭,鼻子裡聞著青草清香,麥穗撫摸著臉龐方可安心,在貧窮中圖一絲心安理得。

窮困最大的安慰來自收穫。麥收季節,人人累得半死,腰腿卻不見倦意。壩上女人,收莊稼愛圍塊頭巾,以鮮豔粗暴的紅色和亮眼簡單的綠色為主,站在地壟邊遠眺,田地裡的紅色和綠色迅速向前方湧動,身後是一片收割後的規則傷痕,黑色的土地是結痂,躺倒的麥個兒是沾了藥水的紗布。農民便是這樣的群體,所有的傷痕,破了長,長了破,時間久了,疼痛變得麻木,甚至認為理所當然。

直到一攏麥子放倒,你才發現紅綠頭巾以外還有穿著長袖襯衫的男人,這些經常被人說成老實木訥的壩上男人,進了田地,不割到頭不起腰,鐮刀割麥子的滋啦聲,是他們的搖滾樂,有節奏、帶鼓點、聽著振奮。彎腰駝背的肩膀上,扛著一個家。

小麥種的少,收的快,收割打穀磨面一氣呵成。暗黃色的麻袋裝著淡黃色的白麵,一百斤扛著走,腿腳不

打顫

。回到家,再累再忙也得吃一頓現蒸的新麥饅頭。

饅頭的製作過程對於熟手來說不算事,面積子發麵和麵上鍋蒸,委實沒啥好描寫的。老家所產新麥蒸出來的饅頭,依然保持著麵粉時期的淡黃色,頂部開著大花口子,一定是知道農民們心中的笑意。新麥蒸出來的饅頭,大鐵鍋蓋掀開的那一刻,麥香味溢滿屋子,就像地裡的麥穗被雨打溼再被太陽曬乾時的味道。

吃新麥饅頭,一定要配大鍋菜。肥厚的大肉片子在胡麻油裡煸炒至半焦狀,蔥和八角藉著葷油素油炸出味,白白胖胖的大白菜、肉墩墩的豆腐塊倒入,裹挾在肥肉片子間,硬硬的倒一股醬油,加水熬。快出鍋時放入自家產的土豆粉條,寬湯,大海碗盛一碗,上面蓋上個大饅頭。

吃饅頭有兩種,一種是喝酒之人,挑著菜就著酒,不時掰塊饅頭入嘴,既是主食又是菜;另一種是不喝酒的老人小孩,饅頭掰碎,和熬大鍋菜混在一起,讓饅頭充分吸收湯汁,油乎乎地吃著。

散文:老家的新麥饅頭

我愛吃老家的新麥饅頭,也曾生出疑問:為啥老家的白麵沒有城裡的白。祖父告訴我,老家的白麵磨的時候連芯磨,城裡的去了芯。年少的我不知道芯是指什麼,也不去深究,只是納悶這麼香的芯為啥要去掉?祖父嘆口氣道:“不去芯怎麼白?不白怎麼脫去泥土味?”多年後,當我也成了城裡人,總是以外人的眼光、高人一等的心情回看老家,突然間想起了祖父的話,原來,我也去了芯,卻不知羞愧反沾沾自喜。

新麥不止吃一頓饅頭,農村蒸饅頭,尤其農忙時,會蒸很多,夠幾天食用。新麥下來,麵條子、面片子、疙瘩湯挨著個的來一遍,飯量大的村裡人,麵條啥的都看做稀飯,必須就著饅頭吃。什麼時候忽然家裡包了餃子,即宣告農忙結束,新麥不新,饅頭再難見蹤影,莜麵土豆重新佔據餐桌。

壩上的風,吹去了時光,也吹走了田地裡的土。三十年過去,村子裡的年輕人不再唯唯諾諾,他們紛紛進了城,理直氣壯地當上了城裡人。老家的莊稼地實現了機械化,願意吃老家糧的年輕人,春天回來種種地,秋天回來收收地。無所謂的年輕人,地或種草或交給留守老人耕種,新麥下來,亦沒有人當回事,新麥饅頭香味不再。

如今,別說老家的白麵越來越白,就連深色的莜麵也越來越白,少了它們原有的味道。我們不能苛求鄉親們什麼,畢竟他們付出了太多太多才走出農村;我們也不能無端苛責農村的鉅變,畢竟美好的生活人人嚮往。我們只能回憶,回憶曾有的一切,然後把它們深埋心底,讓自己在焦躁輕狂時明白,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