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檳榔谷裡,一群“老織女”的“藝術生活”

2022-06-22由 新華社新媒體 發表于 漁業

檳榔的紅花金花是什麼意思

檳榔谷裡,一群“老織女”的“藝術生活”

▲符金花正在整理自己織的黎錦(9月8日攝)。

攝影:本報記者楊冠宇

新華社北京10月20日電(記者凌廣志、羅江)10月19日,《新華每日電訊》刊載題為《檳榔谷裡,一群“老織女”的“藝術生活”》的報道。

在中國最南端的熱帶島嶼省份海南,保亭黎族苗族自治縣內的檳榔谷景區裡住著一群特殊的老人。他們來自海南各少數民族地區,人生中大半的歲月居住在茅草房裡,過去甚至不會說一句普通話。

10多年前,他們與旅遊結緣,來到景區表演織黎錦、展示繡面文身,成為少數民族文化的傳播者。每天和來自全世界的遊客互動,甚至有機會走出島外、走出國門表演……與農村留守老人孤獨黯淡的生活不同,他們的晚年多姿多彩。安享晚年之餘,老人們心裡還藏著一個願望:把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傳統技藝留住。

黎族“老織女”的演藝人生

從三亞市驅車約半小時進入保亭,熱帶濱海風光逐漸變成雨林山地景觀。在檳榔谷景區內,萬株檳榔樹掩映下,一間間黎族茅草屋散落在五指山末端的甘什嶺上。茅草屋旁坐著的老人們聚精會神織著黎錦,成為景區最獨特的風景。

“波隆!”面對參觀的一撥撥遊客,68歲的譚英珍伸出大拇指,微笑著用黎語問好。譚英珍家在景區旁的甘什上村。得益於家門口的旅遊開發,10多年前她來到景區,成為黎錦文化的傳播者。

在遊客的注視下,老人坐在長椅上,兩腿併攏伸直,腳和腰部共同將正在織的線扯直,不同顏色的細線在嫻熟的手中上下翻飛,精美的圖案漸漸浮現,令人嘖嘖稱奇。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擁有3000年曆史的黎錦可謂中國紡織史上的“活化石”。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史書上就稱其為“吉貝布”,其紡織技藝領先於中原1000多年。

德國生理學家、耶拿大學教授史圖博曾於1931年、1932年兩度前往海南島黎族聚居區進行田野調查,並寫下《海南島的黎族》一書,被學界公認為是研究海南島黎族的權威性著作。他用了很大篇幅來描述當時黎族各支系的服裝,並對這些服裝大加讚賞:“婦女的服裝異常美麗,最能表現黎族藝術才能。”

在過去,黎族婦女的衣服都靠自己織就,織錦是黎族女子成人前的一門必修課。織一件精美的黎錦服飾往往要花費數月,需要高度的耐心和細心。“看衣服漂不漂亮就知道手巧不巧,手巧的姑娘來提親的就多。”譚英珍說。

東方市的符金花到檳榔谷已有17年,是景區的織錦明星。一件剛織好的黎錦畫卷掛在牆上,生動再現了黎族傳統婚戀習俗:開春時木棉花綻放,小夥子上山打獵;木棉花落“三月三”到來,黎族青年在篝火晚會上對唱山歌、談情說愛;從相識到相戀,小夥子和家人扛著山蘭酒、提著檳榔到心上人家提親……

這件遊客出價1。2萬元訂製的作品,戴著老花鏡的符金花要足足織上3個月。沒有參照圖樣,一切設計靈感皆源於黎族傳統民俗,一針一線都融入了她70餘年人生的經歷和記憶。

除了黎錦技藝傳承人,符金花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海南島最後一代黎族紋面婦女。按照黎族的傳統習俗,用工具文身,是黎族女性結束少女生活、步入成年時所必須完成的一個程式。

8歲紋臉,11歲紋脖子,12歲紋胸口,13歲到14歲把腿紋完。1952年符金花開始文身,歷時6年完成。蟲、螺、青蛙、黎族創世神話中的大力神……獨特的圖案組合蘊含著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圖騰崇拜。

黎族是海南島最早的居民。我國學者普遍認為,黎族是從古代南方越族發展而來,特別是和“百越”的一支——“駱越”的關係密切。據推測,黎族先民在3000年前的殷周時期就渡海入島,過著母系氏族公社的生活,進行“砍倒燒光”的原始鋤耕農業和狩獵、捕魚、採集等生產活動,信仰原始宗教。

以人類面板為載體傳承原始崇拜、記錄氏族符號,黎族婦女的繡面文身隨著黎族世代生存繁衍流傳了3000多年,被人類學家稱之為“在人體上雕刻歷史的敦煌壁畫”。海南黎族分潤、美孚、哈、杞、賽五大方言區,不同方言、不同氏族的文身圖案都各不相同,黎族文身僅面紋就有37式,手臂紋14式,腿紋10式。

“從圖案能看出是不是一個家族,同家族的不能結婚。而且文了身過世後祖先才能認出你、接納你。”來自樂東黎族自治縣的邢連關說。儘管過去了60年,那種鑽心疼痛難以忘記:沒有麻藥,在山上摘紅白藤刺紮在臉上、身上,紋完後身體腫了一個星期不能下床。“太受罪所以政府不讓紋了,現在的小姑娘都沒有了。”

海南有關機構在2009年進行的統計顯示,全省紋身黎族婦女人數僅剩下3459人。隨著海南對少數民族風情旅遊資源開發的重視,黎族文身阿婆逐漸成為獨具特色的民俗旅遊名片,不少人受聘為各景區的特殊員工。更多阿婆閒居在家頤養天年,卻時常吸引攝影愛好者和遊客慕名進村尋訪。她們熱情好客,面對陌生人和鏡頭毫不靦腆。

在檳榔谷內,有來自五指山、東方、樂東、昌江、白沙等地的文身老人28人,這些景區的“明星”深受遊客喜愛和尊敬。在景區,60歲以上的老人有70多名,他們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人,是景區最珍貴的“瑰寶”。黎族“老織女”平時展示織錦,有時走上演出舞臺表演舂米,偶爾又在黎族婚俗表演中客串,對她們來說,生活就是演出,而他們所演繹的正是最為熟悉的生活。

特殊的“養老院”裡收穫多彩晚年

清晨,把自己分工的區域打掃完畢後,老人們集中在非物質文化遺產陳列館前,跟隨音樂跳健身操。8點半吃完早餐,一天的工作就開始了:織錦、和遊客聊天互動、每逢整點伴隨音樂教遊客跳黎族“叮咚舞”,每天都過得熱熱鬧鬧。

最近,譚英珍正在織一件精美的筒裙,常常勾起遊客的濃厚興趣。“這是織給自己的,等我入土那天穿!”面對遊客的好奇,老太太灑脫地笑著回答。然而,身體硬朗的她,目標是活到一百歲。“慢慢織織得漂亮一點,織好先放著,反正它又不吃食!”

樂觀開朗的譚英珍其實已經喪偶20多年,唯一的女兒也早早嫁去五指山市。10多年來,她在丈夫的弟弟家生活,晚輩孝順,每天她從檳榔谷下班回來就能吃上可口的晚餐。家中的弟妹林玉鑾比她年長几歲,但笑容和言語卻比她少了許多。晚輩白天外出打工、下地幹活,林玉鑾老人一天中大部分的時間就是靜靜坐在門前的椅子上發呆。

農村老人沒有退休的概念,只要身體允許會一直勞動。即便幹不動農活,也會力所能及地照顧孫輩、做些家務,以此體現自己的價值。隨著城鎮化程序的高速推進,黎族村莊裡的年輕人也紛紛外出務工,孫輩上學後,留守老人的生活更顯孤獨。景區非物質文化遺產區負責人朱智誠說,當初到各地邀請老人們來工作時,很多老人都是在家獨處。

來到景區後,老人們收穫了友誼和陪伴。遊客參觀的間隙,老太太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聊聊兒孫的事業和學業,分享各自“當姑娘”時的風光。上了年紀的老人就像孩子般天真,開玩笑時輕輕捏對方一把,又馬上親切地摟在一起。儘管來自不同方言區、語言並不完全相通,卻情同姐妹。

來自東方的吉金妹隨身攜帶著一支鼻簫,閒暇時就會為老姐妹們吹上一段。吉金妹說,這是她在工作之餘找黎族八音樂器組的阿公們學的。“來了一年多,我已經會吹鼻簫和灼吧了,接下來打算把另外四五種也學會。”

這些老人的人生中,有大半歲月居住在茅草房裡,來景區前甚至不會說一句普通話、沒出過島。但在晚年,他們獲得了感受外面世界的機會。得益於海南國際旅遊島建設的不斷推進,這些老人不僅能和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互動,足跡也越走越遠。北京、上海、武漢、香港、澳門……每當有大型推介活動,這些老人就會飛往各地演示織黎錦。

在邢連關揹著的黎錦挎包裡,和身份證等貴重物品放在一起的,有一張1美元的紙幣。這是10年前一位和她年齡相仿的美國遊客與她合照後留下的紀念。她叫不出那名遊客的名字,卻把1美金紙幣用塑膠膜妥帖地包好,至今依然嶄新。

景區管吃管住,還有專門的醫護人員照料老人的健康,宛如一個特殊的“養老院”。此外,老人們每個月還能領到2000元以上的工資。吉金妹是保亭縣響水鎮的貧困戶。丈夫患有精神疾病無法勞動,年邁的公公婆婆需要贍養,過去兩個孩子上學欠下不少債,家庭開支僅靠她早出晚歸割膠的微薄收入維持。去年初,在當地就業扶貧專案的引導下,吉金妹來到景區上班。

“在這工作比割膠輕鬆多了,收入也高。”吉金妹說,自己每個月工資有2800元,每月織一條筒裙還能賣1千元。今年初,在政府扶持4萬元危房改造補貼的基礎上,吉金妹拿出工作一年多存下的2。2萬元,給家裡蓋了新房。

景區員工每個月有幾天假期,但老人們很少回家,更願意留在這裡。一些老人年事已高,家人和景區出於健康考慮,希望他們回家養老。今年初,符金花的女兒把她接回了家。待了兩個月後,她又偷偷跑回來。“阿婆能做她喜歡的事,心情舒暢身體才會健康。”符金花的外孫女最懂她,在幫她勸了女兒後,女兒才不再堅持。

留住祖輩傳承的手藝是最大心願

在檳榔谷,融合自然風光和黎苗風情的實景歌舞劇《檳榔古韻》每天上演4場,場場爆滿。除了專業歌舞演員,舞臺上不乏老人們的身影。已蜚聲國際的打柴舞、舂米舞生動展現黎族傳統生活方式,原始的刀耕火種、黎族傳統制陶技藝被巧妙融入歌舞,成為觀眾眼裡最具民族風情的藝術盛宴。

在海南出席學術研討會的間隙,來自德國的大學教師弗蘭克到檳榔谷遊覽。“演出展現了黎族延續幾千年的農耕文明畫卷,非常震撼。我來過中國多次,但去的都是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這次旅程讓我看到了更多元的中國。”弗蘭克說,舞臺上的老人讓他印象最深刻。與普通演員不同,他們的本色演出更具感染力。

2015年,檳榔谷被評為5A級景區,成為中國首家民俗文化型5A級旅遊景區。去年,景區接待遊客量達130萬人次。自今年5月1日海南59國人員入境旅遊免籤政策實施以來,越來越多外國遊客來到這裡,感受中國文化的“另一面”。

“檳榔谷能吸引眾多遊客源於民族文化的魅力,保護老人就是保護這些文化。”檳榔谷景區副總經理陳國東說,景區展示了包括黎錦服飾、黎族原始製陶技藝等10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除了陳列館的靜態展覽外,老人們的動態展示是最理想的保護傳承方式。

然而,現代社會的快速發展,一些歷史文化與民族工藝面臨瀕危。無論是文身、黎錦或是竹木器樂都是在獨特的生活語境下流傳,但這樣的土壤正在逐漸消失,讓年事已高的老人們頗為遺憾和憂慮。

想起年輕時戀愛的情景,黎族八音器樂演奏者藍和強難抑興奮:上世紀60年代,鎮裡組織青年男女興修水利,他一眼就看上了他的妻子。打聽好姑娘的村莊,他悄悄走到姑娘閨房前演奏鼻簫。心上人開啟門縫往外瞧,看對了眼便讓他進來,兩個人一直聊到半夜。直到現在,他還經常為妻子吹奏鼻簫。

“現在的小夥子追女孩子容易多了,嘴巴甜會哄姑娘就行,要是有輛摩托車能帶著到處玩就更好。願意學這個的小夥子不多啦。”今昔對比下,藍和強苦笑地搖了搖頭。

如今,生產一件漂亮的裙子只需要幾分鐘,黎族姑娘也再難有時間和耐心,花上幾個月為自己織一條獨一無二的筒裙。傳到老人們這一輩,黎錦一度面臨失傳的困境。符金花、譚英珍等老人都表示,自己的女兒不會織黎錦。老人們平時不忘給晚輩們多織幾條,但年輕人也只是在傳統節日時穿一穿。

史圖博早在幾十年前為《海南島的黎族》作序時就寫道:“海南島很快就要逼近巨大的迅速的文明化運動。在尚可窺視其原始狀態之時,今天必須寫下這些東西,因為這是最後的時機了。”

書中敘述確實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在村莊聚落上,海南歷時19年完成少數民族茅草房改造,建起堅固的鋼筋水泥房;在農業生產上,以刀耕火種種植稻米為主發展到涵蓋熱帶水果、熱帶作物、冬季瓜菜等的熱帶特色高效農業,“牛踩田,手捻稻”“背兒舂米累斷腰”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不再固守自給自足的農業生產,越來越多人走出深山求學、務工,有的村寨則依託得天獨厚的生態優勢和民族風情發展起旅遊。

時代變遷,一些精神文化和生活習慣層面的傳統卻頑強地延續下來。海南大學教授周偉民說,黎族文化中的許多內容對人類進步起到了不容忽視的作用。比如,黎族先民懂得食用酸味極重、用生魚和糯米發酵製成的“魚茶”保證血壓平穩和血脂正常;提倡尊重女性等做法和觀念,都表現出黎族傳統文化的優越性和前瞻性。

黎族文化的保護和傳承日益受到重視。2013年起,黎錦技藝、瓊劇、海南八音樂、黎族服飾等專案相繼進入海南職業教育和大專院校課堂;“民歌、民服、民舞”三進校園已成為民族地區中小學校的特色課。傳承人多次參加國內外的各種展覽展示,足跡踏及亞洲、歐洲等國家,各界對黎錦技藝的熱愛和價值的認識達到新的高度。

在保亭,多數中小學開設了黎錦培訓班,每到寒暑假,老師、家長就還會組織學生們到檳榔谷景區“研學旅遊”。幾十名中學生放假到景區免費學習織錦,每人能獲得1200元的補助。

令符金花欣慰的是,11歲的孫女對黎錦頗有興趣,於是手把手教她。一到放假,孫女就會來景區陪老人上班、學習織錦,現在已經會織簡單的圖案。“我們總有離開人世的一天,但這門手藝要是丟了就可惜了。教她不是讓她以後一定幹這個,把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留住就是件天大的好事。”符金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