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子，會不會僅僅因為她的才華與深情，最終而被人愛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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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子，會不會僅僅因為她的才華與深情，而被人愛上？”我的朋友是個寫小說的才女。這個白銀樣的女孩就像命運封存在地穴裡的一罐珍寶，至今尚未被人愛上。在夢醒難寐的午夜，她在微信朋友圈發出自己略帶苦味的心聲渴求迴應，就像一道瘦弱的閃電，舞蹈著，戰慄著，希求清晨微藍的雨水。我知道她正在青春細雨霏霏的渡口，等一個能愛上她才華與深情的男子，同往婚姻河流的彼岸。但我真的不知道該給她怎樣的回答，亦不敢輕薄地點贊。因為，這實在是一個大問題，充滿了人生難料的深淺。就像面對一個揹著一隻葫蘆要去渡河的人，我不敢輕易指點那條河是否兇險，是否隱伏魑魅魍魎，是否藏有會含沙射影的水弩。

渡河照片

指點一個人過河是件大事，非飽經風浪、世事洞明的智者不可為。而有太多松鼠與笨牛好為人師，徒為小馬笑。生活在一個被河流分割開的城市，每天我都要從同一條河上從東向西，再從西向東，過去再回來。十年的過河史讓我明白，河流有深有淺，或者時深時淺，就像我們正在經歷的人世因陰差陽錯而有不一樣的密度與落差。每次步行從橋上過河，我總是會想起自己涉世未深的人世，以及另一些在別處正橫渡著青春之河的朋友。我們都是過河人。要抵達一條河的彼岸，或者從彼岸回來，我們需要通達而堅實的橋樑，需要呼之即來的舟船，更要知道水的緩急與深淺。

懸索橋照片

如果是在冬天，我們還要問一問河心的冰凍得是否足夠結實，以及手拉著手一起過河的人，是否有一顆可靠的內心。那覆蓋著一層冰殼而暗裡洶湧著的大河，與我們青春期面對的世界，是何其相似啊。但對大多數形單影隻來到河邊上尋求彼岸的青春來說，一切媒介都是闕如的。除了一隻背上生有苦葉的葫蘆，還可供自己任性地躍。許是彼岸太過誘惑，多少青春就這樣不扔一塊探路的石頭就涉進了生命的冰水。曾有一個十四歲的鄰家少女脫口而出地對我喊：“別告訴我該怎麼做，青春就是發瘋的本錢！”這令我愕然，覺得她因過早發育而冒冒失失的靈魂正要抱起一隻葫蘆跳進眼前的大河。

我不敢揣測她的青春期遭遇，但我很想對她說，就像在汛期的大河中不知深淺地泅渡很可能溺水一樣，脫韁而去的青春必將遭遇突然而至的劫毀。就像七堇年多年前的一本小說《瀾本嫁衣》裡的葉知秋，任性而去，一飄不回，最終青春的肉體與靈魂，在黑暗中碎裂一地，那些玻璃一樣晶瑩的屍骸再也難以回到本來的花枝上，粲然笑。而《詩經》裡的一條河，用它的深深淺淺，為我們後世提供了白袍青春涉水入世的座右銘。還是讓我們回到“詩經時代”的河流，回到一個河水漲滿的渡口，回到一個衣裙飄飄的青春女子瞻望律徊的步伐中，看看她的青春要做些什麼。

這是晚秋，白霜已經降下，河流正進入它封凍前的最後一次猛漲期。蘆葦們舉著孤獨的白髮，搖曳在清晨的涼風中，而岸邊緩坡上生長的葫蘆已經被人收穫。“七月食瓜，八月斷壺”，那些青葫蘆早已被農夫收回家去，大的當菜，小的做瓢，最大的，會特別留下來，供僱不起舟船的人用來捆束在腰間漂浮渡河。而此時的葫蘆地裡，竟意外地殘留著一隻既醜又大的葫蘆藤蔓已經枯黃，那葫蘆上只掛著兩片灰黑的敗葉，在風中神經質地抖晃。女子從葫蘆地邊經過，她一眼就看見那隻留有兩枚枯葉的大葫蘆。葫蘆啊葫蘆，你被遺棄在這河邊的荒野上，你為什麼還沒有找到自己的歸宿呢？難道你也和我一樣，是被人拋棄的麼？想必你那兩片頭頂上的葉子，也和我此時的內心一樣啊，很苦很苦。

女子就這樣來到了河邊上，河水浩闊，滿滿當當，對岸只是隱隱地一線。那對岸有我的愛人麼？我該怎樣度過那彼岸去？她提起了衣裙，把一隻腳伸向了河水，但她又馬上感覺到了水面升上來的寒氣而收起了腳。這河真是太深了，在我年紀還小的時候，我的母親就告訴我過河要看深淺。因為河水深的地方會淹沒你的衣領，而即使在河水淺的地方，你也得提起衣襬。只有懂得深淺，你才能安渡，不諳深淺，就容易有滅頂之災。但我那時候因過於年輕而不懂這些啊。非但不懂，我還暗暗譏笑我的母親，覺得她真是腐可笑。

一條河，彼岸就在那裡，從哪裡過不是過呢？春天來到時，我常常來到這條河邊看桃花，聽雌雉雞娓娓動聽地鳴叫。桃花實在是太過濃豔，那藏在灌木叢裡的雌雉雞的鳴叫也太過惹人，以致我早早萌動了春心，對彼岸的男子生出了過於濃烈的幻想。後來就有河邊的男子來到我面前，挑逗我，戲弄我，對我說，你看那桃花多像你美麗的小臉啊，你聽那野雉雞是在呼叫它的愛侶呢。他們還告訴我說，別看這條河這麼寬廣，也別聽人說它有多麼深，其實只要坐上我的馬車，河水連車輪都淹不住呢。不止一個輕薄且闊綽的男子和我說這樣的話，那時我過於輕信，一次一次上了他們的馬車，但他們並沒有帶我坐著車去過河，也沒有帶我到我想去的彼岸。

馬車過河油畫

他們帶給我的，只是一次一次的傷口與拋棄。每次從他們的馬車上下來，我都能聽到那隻雌鳥在叫，叫著叫著，我就漸漸老了。後來我的父親對我說，女兒啊你真傻，河水那麼深怎麼會連車輪都淹不住呢？那些人都不過是在欺騙你。就連那隻河邊不停地叫得人心慌的雌雉雞，也在欺騙你。在我們這條河邊，我從未發現過尾羽豔麗的雄雉雞，那這隻從遠處來的雌雉雞它是在向誰求歡呢？它只不過是叫給那些公狼和公狐狸們聽的。像它們這些天上飛的，才稱為雌雄，那些地上跑的，只能稱牡而這次雌雉雞卻向地上的公狼們求歡，它不就是在蠱惑像你這樣單純的少女麼？

雌雉雞照片

哦，我終於懂了。我何嘗不像那隻春天裡的雌雉雞啊，錯將那些地上奔跑的獸類認作我的愛人。而此刻春天已經過去，那隻雌雉雞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而我再次來到這條河邊上，回望我懊悔不已的青春清晨的太陽從東方的山巒後升起了，逐陽而飛、隨陽而棲的大雁們從蘆葦叢中呼啦啦地飛起，飛向我一直想去的大河對岸。它們自由地招展著翅膀，排成令我羨慕的行列發出雕雕的鳴聲向南岸飛去。我是多麼想成為它們中間的一隻，飛向我彼岸或許存在的愛人啊。我彼岸的愛人啊，你一定是在那裡等我的。如果你真是在那裡等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子，如果你真想娶她為妻，就請來吧。河水很快就會上凍，你可要快些來，一定要在這個冬天穿越冰封的河流來到我面前，千萬不要等到明年春天冰雪消融時，因為每過一個春天，我就會多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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