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製濫造的低俗趣味

——淺談《人間·喜劇》

“審醜”是對應“審美”而出現的。有人把審醜看作是“審美疲勞”的產物，也有人認為審醜本身就是審美的一種表現形式。

審美活動是特殊的實踐活動，實踐活動所具有的社會性、歷史性、民族性、地域性在審美活動中都有所體現。因而，審美範疇是一個開放性的概念，在不同歷史階段、不同社會形態甚至不同民族、地域背景下都會呈現出不同的面貌。作為審美範疇的醜，就是隨著審美實踐的深入發展，逐漸成為獨立的範疇並越來越凸顯出其獨特的審美價值。

醜的產生，依賴於人類醜感的形成，離開對醜的感受能力醜就不能被把握和揭示。審美活動的物件是客觀的，本沒有美醜之分。只是在人類意識產生並進入人類社會以後，才逐漸有了美醜的區別。作為審美範疇的醜是以現實為基礎的，現實醜自人類產生意識以來就存在，而美學中的醜則是在人類審美實踐的不斷髮展中逐步被認識和確立的，並且成為在當代越來越受到重視的審美範疇。

1853年，Rosenkranz出版了西方藝術史上第一本關於醜的專著《醜的美學》明確了醜在美學中的獨立地位——醜雖然不隸屬於美的範疇。“但又始終決定於美的相關性，因而也屬於美學理論範圍之內。”Rosenkranz拒絕了醜作為美的襯托物的身份，他認為美是獨立而純粹的，無需任何襯托物，但是“如果藝術不想單單用片面的方式表現理念，它就不能拋開醜。”“要想完整地描寫理念的具體表現，藝術就不能忽略對於醜的描繪。如果她企圖把自己侷限於單純的美，它對理念的領悟就會是表面的。”

醜在美學中的獨立地位，雖然是在人類審美意識和審美實踐的發展中逐漸確立的，但從近代開始已經是一個越來越被重視的審美範疇。因而，對近現代乃至當代社會，醜的美學意義也必然越來越重要。

在藝術創作中，美往往代表理想的狀態、某種期待的結果，醜則表現真正的現實、暴露問題。儘管現代主義藝術中所展示的往往是人類如何被醜淹沒或者在醜的包圍下漸漸崩潰、滅亡，但是這種展示的本身正體現出對所反映物件的駕馭能力。哲學家Theodor Adorno在《美學理論》中寫道：“原始崇拜物件的面具與畫臉做體現出來的古代醜，只對恐怖的實體性模仿，一般散佈在懺悔的形式之中。隨著生米的恐怖性逐漸淡化與主觀性相應增強，古代藝術中醜的特徵變為禁忌的目標(儘管這些特徵原本作為強化禁忌的載體)。繼主體及其自由感形成之後和解放的思想隨之誕生，醜也隨之展露出自己。”醜作為審美範疇，從依附於其它範疇到逐漸獨立的過程，也是人類的審美意識從沉溺於理想到直面現實的成長過程，在某種意義上展示了人類主體意識的不斷成長與壯大。

《人間·喜劇》豆瓣評分3.3分。全片混亂而粗糙，笑點粗俗，劇作“智商”低下，毫無通順的邏輯可言，是一部毋庸置疑的爛片。然而票房成績尚佳，上映首日便達到2087.5萬，果然敢於審醜的“勇士”不佔少數。

最初創作這篇文章的契機，是一個關於這部電影的評論活動。只是來回躊躇思量了好幾日，對於這樣一部爛片，著實是無從下筆。

但也不知道究竟是懷揣著怎樣的心境，幾經周旋，在猶豫不決即將放棄的當口，還是決定執筆。可能是本人個性之中從不喜歡無疾而終，有頭無尾，抑或是出於滿足挑戰“審醜”的虛榮心。於是乎，硬著頭皮，終於還是寫下了這篇文章——這篇關於《人間·喜劇》的文章。關於一部粗製濫造，爛俗的作品，滿溢的“低俗趣味”。

本片的導演孫周先生，曾擔任山東電視臺的攝影師與編導 ，84年進入北電導演系進修。1987年，憑藉劇情片《給咖啡加點糖》獲得金雞獎最佳攝影提名，91年憑藉愛情片《心香》獲得第12屆“金雞獎”最佳導演。98年，擔綱出演陳凱歌執導的歷史片《荊軻刺秦王》，之後執導過《漂亮媽媽》、《周漁的火車》等作品，可以算是國產導演的中流砥柱。不知道誕生了《人間·喜劇》這樣的作品，他本人作何感想。

《人間·喜劇》採用非線性敘事，幾組平行蒙太奇與交叉蒙太奇混亂地組合拼湊。開頭倒敘，企圖製造懸念感，男主角濮通“意識流”式的意淫不忍直視。什麼“通緝的綁架犯”、“法律的制裁”，說得天花亂墜，不知所云。至於多線敘事——故事線1：事業困頓，生活窘迫的主播濮通，被欠薪三個月交不起房租。卻又遭到懷孕的妻子威脅，再要不回工資就立刻離婚；故事線2，主播的公司，背後的老闆是一對父子。兒子是紈絝子弟，經常揮霍老爹的錢，老爹不想再被消費。解決方法是斷絕父子關係，透過人工授精，添個小兒子；故事線3，老闆兒子在黑幫老大開的夜店裡揮霍了100萬。黑幫老大催債不成，派手下跟著富二代，拿不出錢就要砍手砍腳；故事線4，黑老大年輕時吃過襠下一刀，喪失了生育能力。於是天天捧著年輕時儲存下來的一管DNA，一邊催債，一邊找代孕。幾條故事線剪接生硬，毫無美感。

影片不時還要插入幾個粗鄙不堪的“笑點”。比如，電影一開始一個來電聽眾，竟說濮通的聲音雌雄莫辨，生不出孩子；兩個小偷，偷了黑幫老大的DNA試管，這兩個糙老爺們表示認不出透明試管裡的液體是什麼，就往嘴邊湊，然後就沾嘴唇上了；綁匪綁人的繩結一定會打在女主的胸口，一同被綁的男主們為了自救，只好用牙齒解開繩結。諸如此類，噁心粗鄙，毫無下限。

以及，眾多不可理喻，匪夷所思的“毛線團”一般的邏輯漏洞。妻子懷孕，逼濮通去討薪。他窩窩囊囊去了公司，正好遇到上富二代，被黑幫老大的兩個打手押著，打劫上司辦公室。上司捱了一頓打，對艾倫說，你追他們去吧，追到錢就是你的。他還真追了上去。（有朋友說這段追逐，是複製了《搖滾黑幫》的那段鐵道追逐的戲碼，但從場景到機位到演技，都複製得非常糟糕。）追著追著，四個本該是仇人的人，莫名其妙一起下館子喝酒了。相聊甚歡，喝到斷片，濮通突然暴起，揍翻了黑幫老大的兩個打手，把富二代帶回了家；隔天，富二代趁濮通出門，自己跑了。在被追債的情況下，大搖大擺跑回先前欠了100萬的夜店大吃大喝。又要濮通跑去為他買單。然後兩人，就被剛好在夜店喝酒的黑幫老大發現了。這之間的理由，大概就是編劇認為，如果富二代不去黑老大的店，濮通就不會去買單。他不去買單，就沒辦法讓三人相遇，就沒辦法讓黑老大脅迫濮通，聯合富二代詐騙他老爹的錢了吧。

整整一個半小時，編劇都彷彿處在宿醉的意識流狀態之中，一拍腦袋，胡亂編纂。實在編不下去了，就讓角色跑起來，一頓追鬧。糊弄完一出鬧劇，再強行編纂下一出鬧劇。鬧劇和鬧劇之間，用裝著男性DNA的試管作為線索，強行連線。所有情節像一個自我意識無限放大的跑馬場，混亂而粗糙。

最離譜的莫過故事的高潮部分——手持DNA試管，你追我我追你了一個多小時後，濮通、濮通妻子、富二代，還是被黑幫老大的小弟追上了。三人鑽牆洞逃跑，大個子主播被卡住了，只好上演“託付”戲碼，自己聽天由命。小弟們，也不把人拉出來，就消失在了劇本里。入夜，下起了雨。老大獨自出現（似乎是出現了內鬥，但制服了手下），他在濮通身邊拿了把椅子坐下，詢問“人活著的秘密是什麼（不是‘意義’哦）”。而身為雞湯主播的濮通，回答卻是“希望”、“情感”，並開始背一些雞湯段子。揹著揹著，黑幫老大頭一歪，被氣死了——更荒謬的是，黑老大的手下隨即說道“巴爺被活活說死，我們自首吧”——這樣的“決定”也太草率了些吧！

影片結尾，為了強行渲染父子親情，又補入了一個“打鐵花”的橋段（不知為何，那一刻腦海中恍惚閃過《延禧攻略》的一幕，生怕邊上的幾個角色也會像貴妃一樣被落下的火花擊中）。

火花殆盡，炙烈退卻，一個充斥著低俗趣味，粗製濫造的人間喜劇，終於，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