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林漁牧網

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畜牧業

從“平凡世界”到“個人悲傷”—1980年代以來文學與底層精神流變

2022-03-23由 家常讀書 發表于 畜牧業

什麼是底層文學

1980年代以來的文學與底層精神流變

一直以來,《平凡的世界》都被視為“現實主義”文學代表作之一。“接地氣”的人物形象、中規中矩的線性敘事方式、“典型環境”與“典型人物”的互動共生,都充分顯示了小說對經典現實主義寫作倫理和美學原則的秉承與堅守—但這並不是《平凡的世界》的全部:小說在展現當時中國自然與社會現實的同時,並沒有忽視對人物在現實生存根基之上的另一重“精神世界”的關注與呈現。

“平凡的世界”之所以具有“不平凡”的魅力,除鮮活的人物和精彩的故事之外,另一個重要原因便在於小說展示的那個激情湧動、理想高揚、氣勢磅礴的“精神世界”產生的巨大感召與鼓舞力量。

1。1

精神世界

從“平凡世界”到“個人悲傷”—1980年代以來文學與底層精神流變

這光彩首先來自書籍(文化知識)拓展出的,在他們封閉、狹隘的現實生存之上升騰起的廣闊精神空間。1980年代,隨政治上“撥亂反正”和“社會主義新時期”到來,一些知識分子試圖尋回曾讓他們無限榮光的“啟蒙者”角色自我認定,引領民眾與他們一起重建對現代文明和科學理性的信仰。這一價值訴求與主流意識形態需求一致,因而得到其鼓勵、支援和配合。在這個被稱為“新啟蒙”的歷史時期,“書籍”(及其象徵的“知識”“文化”)成為判斷時代和人文明程度的圭桌,培根“知識就是力量”的論斷,成為當時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金句之一。《平凡的世界》中,為孫少平開啟瑰麗遼闊的精神世界並源源不斷為其提供強大內在支撐的,正是書籍(知識)具有的神奇力量。小說這樣描寫孫少平初次文學閱讀帶給他的美妙感受:

他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禾場邊上,望著滿天的星星,聽著小河水朗朗的流水聲,陷入了一種說不清楚的思緒之中。這思緒是散亂而漂浮的,又是幽深而莫測的。他突然感覺到,在他們這群山包圍的雙水村外面,有一個遼闊的大世界。而更重要的是,他現在朦朧地意識到,不管什麼樣的人,或者說不管人在什麼樣的境況下,都可以活得多麼好啊!

經由這次前所未有的心理體驗,孫少平的世界豁然開朗,他找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超拔於低劣、侷促、寒滲的現實生存空間的全新路徑。自此之後,他如獲“神啟”,“每天都沉浸在讀書中”。

從“平凡世界”到“個人悲傷”—1980年代以來文學與底層精神流變

貧寒的農家子弟孫少平在愛情上成功“逆襲”,獲得身為“官二代”且自身條件突出的田曉霞青睞,主要也是因為,這個物質匾乏出身低微的青年人卻擁有闊大深邃的精神世界。

孫少平在現實資源方面幾乎一無所有,然而他目光高遠思想深刻,擁有剛健進取、自尊自強的精神品質,對知識、文化和理想更是有著熱切堅定的不懈追求。孫少平與田曉霞之間在現實層面的差距不膏天淵,但精神層面兩人卻能夠平等對話並由此J涅惺相惜。即便孫少平中學畢業回家當了農民,他依然堅持讀書習慣,以此做到“身在村子,思想卻插上翅膀,在一個更為廣大的天地裡悠意飛翔”;後來他成為靠出賣苦力艱難求生的“攬工漢”,也沒有被繁重不堪的高強度體力勞動壓垮而放棄對書籍(精神生活)的熱愛與執著—春寒料峭的高原四月,他寧願獨自住進尚未完工還沒安裝門窗的新樓房裡忍受刺骨的寒風,為的便是擁有一個獨立空間讓他“一個人住著能看書”。對孫少平來說,極端艱苦的生活和超負荷的體力勞動都不算什麼,但沒有條件讀書(亦即精神生活貧乏)卻讓他無法忍受。我們還記得孫少平結束在縣城的高中生活回雙水村之前,田曉霞對他說的那些話:

“這當然沒問題。……不管怎樣,千萬不能放棄讀書!我生怕我過幾年再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滿嘴說的都是吃;肩膀上搭著個裕鏈,在石壇節街上瞅著買個便宜豬娃;為幾根柴禾或者一顆雞蛋,和鄰居打得頭破血流。牙也不刷,書都扯著糊了糧食囤……”

孫少平當然不會“墮落”如斯。對書籍(知識、文化及精神世界)的堅定追尋,讓他從閉塞、落後、貧痔的小山村一步步走向外面“遼闊的大世界”,並幫助他贏得田曉霞的愛情—這種愛情美好得有些不現實,卻正是1980年代中國主導價值理念與文化邏輯的文學對映—那時,“神話講述的年代”與“講述神話的年代”,在內在精神層面還是能夠相互契合的。

時過境遷。隨1990年代以來中國歷史語境變遷,越來越多的人不再相信這樣的超階層之愛的神話,尤其在90後“白毛女”已經願嫁黃世仁的畸形現實參照下,人們讀出了路遙描繪的1980年代愛情故事的蒼白、虛妄和一廂情願—這可能正是《平凡的世界》在當下會被視為“YY小說”的現實與精神根源

1。2

生存空間

從“平凡世界”到“個人悲傷”—1980年代以來文學與底層精神流變

在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節設定等方面,《塗自強的個人悲傷》與《平凡的世界》呈現出明顯的“互文性”,卻又是對後者主題內涵和故事邏輯的拆解。與《平》相似,《塗》也寫到了愛情:塗自強在食堂幫工時遇到了一個與他家庭背景、生活經歷都極為相似的女生,這個女孩在塗自強清教徒般晦暗的生活中投下了一抹玫瑰色的光亮。儘管兩人有諸多共同語言也互生好感,但女孩還是選擇了一個開著“程亮的銀色小車”的“年輕男人”。塗自強尚處萌芽狀態的愛情綺夢,就這樣被冷酷現實碾壓成為碎片—對窮人而言,愛情、理想和精神的光芒,遠遠敵不過更緊迫的實際需求:

女孩臉紅了一下,拉了塗自強到一邊,說,我知道你的心。但有些事沒有辦法。我們兩個在一起,誰也改變不了命運。我們都太窮。而我們倆分開來,各自尋找自己的天下,或許,我們的一生都會改變。塗自強說,什麼是各自的天下?女生說,我是指各自去找有實力的人。塗自強說,什麼樣的實力?女生臉紅了紅,說,當然是經濟實力。塗自強說,有錢人?

面對除了真摯的感情外一無所有的塗自強,女孩會為自己的功利選擇臉紅,但她卻無比清醒地知道,如果選擇塗自強,他們這樣兩個出身卑微的底層人走在一起,“誰也改變不了命運”。與其這樣,還不如“各自去找有實力的人”做靠山—當年《平凡的世界》極力張揚的頑強進取自我超越精神品格、描繪的非物質、跨階層的純淨愛情,在當下顯得是那麼遷闊和不切實際;而1980年代中國曾成為社會共識的“奮鬥一成功”話語模式,似乎也已不再那麼具有說服力。

從“平凡世界”到“個人悲傷”—1980年代以來文學與底層精神流變

當然,也有人不願或不能如這個女孩這樣現實,即便是在並不認同奮鬥精神的時代,也依然有塗自強這樣主動(或被迫)堅守底線自強不息的青年人。但是,塗自強(以及與他境遇相同的奮鬥者)也會不再如孫少平(們)那樣,在現實生存基礎之上還有遼闊、豐富、充實、絢麗的精神世界作為其心理支撐和力量之源。對塗自強(們)來說,“哪有什麼勝利可言,挺住便意味著一切”,他們積極進取堅持不懈,僅僅是為了讓自己和家人活得更好一點(甚至僅僅是為了能夠活下去)的生存本能,附著其上的各種超越性價值與意義已被剝離、抽空而褪去耀眼光華。悠遊安閒的詩意生活和瑰麗多彩的精神世界固然無限美好,但在冰冷的生存邏輯和巨大的生存壓力面前,卻如鏡花水月般虛幻而脆弱,身處底層的塗自強(們)完全沒有享受的資本和條件:

雖然他也想去圖書館,望著一整排一整排立在那裡的書,他是多麼如飢似渴,心裡莫名就會激動。但是,他卻有更重要的事。這事便是他必須讓自己吃飽。食堂更適合他的現狀。宿舍裡的幾個同學聞訊,議論道,你這也太實惠了吧。趙同學說,在圖書館打工,又幹淨又能學到東西。一個陳同學說,你們鄉下人就是目光短淺,精神食糧水遠比物質食糧重要。還有個李同學說,完全不可理喻,難道就為了多吃點飯?

對那些能夠吃飽或吃好的同學而言,作為“精神食糧”的書籍(知識、文化)以及由此開啟的那個廣闊絢麗的精神世界自然更為重要,這也是《平凡的世界》講述和產生的1980年代社會共同的“神話”之一;但在21世紀的塗自強這裡,精神世界的“大”與“小”甚至“有”或“無”,都要由現實生存空間決定—套用現代作家蕭紅的話來說便是:“窮人的天空是低的”。

作者:劉新鎖

宣告:所有版權歸作者所有,未經作者許可不可擅自商用,本文僅供學習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