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視覺｜貝加爾湖：深入冰雪的沉默

燈柱拼音是幾聲

2018年的跨年，我去了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作為一個南方人，我對零下二三十度的地方沒有任何體驗，是好奇心驅使我前去冒險。

去貝加爾湖，要先到西伯利亞首府伊爾庫茨克。由北京飛往伊爾庫茨克的航班是凌晨5點半，大約飛行3小時就到，沒有時差。快降落時已是早晨，城市裡的燈光還未完全熄滅，就像一塊插滿蠟燭的奶油蛋糕。

出機場後，和計程車司機站在一塊寫著中文“由天然石頭打造的高質量飾品，價格從優”的廣告牌下談好了車費。本田車的後窗上，貼紙都是日文。我坐在副駕駛的位子，車裡放著鳳凰傳奇般的音樂，懸在後視鏡上的十字架顛簸搖晃著。司機手背上有一塊疤痕，除此之外長得挺秀氣，路過博物館的時候，他指揮我用手機拍下，從他的語速和熱情程度來看，這個地方就像天壇之於北京。

城市不大，被安格拉河環抱著，中心是基洛夫廣場（Kirov Square），廣場上有一棵巨型的聖誕樹，孩子們玩著高高的冰滑梯，他們歡呼奔跑，似乎絲毫不覺得冷。這是僅屬於北方孩子的遊樂場。馬克思大街上，老式電車緩慢經過，每隔幾根燈柱，就裝著一個小的音響，音樂仍是90年代的社會主義感的旋律。沒有流行音樂，但是街邊標著“4G”的手機店倒是不少。

人們都被厚厚的衣服包裹著，很難猜測街上陌生人的身份。只有當她偶爾撥動頭髮或摘下手套時露出一些精緻而華麗的金色首飾，或當他玩著手機時，粗糙的手指甲裡都是黑色的垢，才能依稀猜到他們的生活。

體育場裡，年輕人滑著冰刀，明確的線路，均衡的速度，有力的雙腿。經過一個集市，俄羅斯套娃將時間倒退了十幾年，有人在兜售冷凍的海鮮，大塊不同品種的海魚，木訥僵硬，暴露在攤位上。

這裡有很多教堂，我覺得最美的是Church of the Saviour（救世主教堂），它小巧精緻，綠色的頂部、白色的牆面與周圍的白雪融為一體，外牆還有壁畫，周圍是寧靜的花園。這裡像是一個避風港，一切在這裡都暖和起來，人們禱告，然後出去面對寒冷與風雪。

大雪覆蓋的城市，所有事物落入深眠。不怎麼想說話，樹枝和房子就在那兒，帶著落魄的威嚴，這裡的狗也不怎麼叫喚。冷，的確要比熱更內化和沉默，這或許是自然給予不同地區的人們不同的生存方式。

從伊爾庫茨克去貝加爾湖的奧利洪島，需要坐6個小時的車。奧利洪島位於貝加爾湖的中心，其中的胡日爾村是一個集中的居住村落，大概有1500多人生活在這裡。

一路上，有種親臨Fargo（《冰血暴》）現場的感覺，幾座木屋，稀少的車輛，筆直沒有盡頭的雙向道路。在奧利洪島的碼頭，大風吹拂，唯一沒有結冰的水域運送著來來往往的人們。車從奧利洪島上的小碼頭往胡日爾村開，顛簸得厲害。不同高低大小的木屋，誘人的暮靄天色，車窗上結滿冰花。

這間木屋旅館剛開業沒多久，餐廳外面還堆著幾根木條。老闆Svetlana比想象中美麗大方，她是布里亞特族人，纖細的身材，白皙，睫毛彎彎翹起，笑起來牙齒全部露出來。有人住店，也許可以讓她不再那麼孤單。她曾去過中國多次，並在北京與她來自約旦的丈夫相識並結婚，會說幾句中文。她和姐姐因生活境遇不得不賣掉伊爾庫茨克的房子來到這裡經營這個木屋旅店，她說，“不知道為什麼這裡一下子來了很多中國遊客。也許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機會。”

貝加爾湖禁止垂釣，村子裡的大多數資源都要從伊爾庫茨克運送過來，好幾天我幾乎就沒怎麼見過蔬菜，大多都是肉類，村裡的餐館少之又少，走了15分鐘雪路，總算找到一家家庭餐廳。臨走前我給他們拍照，四個人只有小兒子會說幾句英文，對我說的第一句就是：No photography（不要拍）。他的父親完全不管他，看我喜歡拍照，拿出手機，給我看他自己拍的照片，是七八月的貝加爾湖，還能看到一些海豹。

回程時，已經是夜路了。帽子邊緣的細絨毛因為撥出來的熱氣，結成了一小撮一小撮的冰絲，風颳得臉疼。路燈很少，但因為白雪的反光，蜿蜒的路都看得很清楚。路邊的房子升起炊煙，被風吹得肆意舞動。遠方，偶爾幾聲狗吠。除此之外，世界唯一的聲音，就是踩在雪地上的步伐聲。這算是我此生第一次體驗遠離塵囂、深入自然的情境了。

往遠看，是朦朧的灰色山脈，山脈下就是湖。

來貝加爾湖玩，主要是兩條線，都需要跟車走。南線一天，北線一天。10點從旅店出發，基本上下午4點半回到旅店。在這期間，無廁所，無餐廳。

南線的風景比較豐富，去不同的山看不同風景，也可以看到一點點藍冰。北線要野性和浩瀚一些，比如大片的冰掛、霧凇；強勁的冷風；車經常以接近90度的上坡下坡行駛。不論是南是北，都在考驗人的意志力，畢竟要在零下25度左右等司機給你劈柴點火做出來的魚湯，就著一片面包，再無其他選擇。

雖然有少量的遊客笑著，拍照，但太陽、風、雪、冰、山、草、石、這些最赤裸的自然完全把你包圍了。手機幾乎沒有訊號，說話顯得多餘，沉默是最好的敬畏方式。凝視得久了，山、湖與天地的邊界開始模糊，我也幾乎忘記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