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一次高燒，二姨竟成了傻子

寒風蕭瑟，萬物悲寥。

東北的冬天總能讓人從腳底板兒就泛起陣陣惡寒。

身著孝衫的我，一手扶著哭得聲嘶力竭的母親，一邊在送葬隊伍的尾端，緩緩徐行。

誰能想到，一直以來都如野草般堅毅的二姨，從小浸泡在苦水中長大的二姨，會在這樣一個數九寒天的夜晚隨著“咚”的一聲砸向地面的巨響，結束了自己悲慘的一生。

她終究是沒能等到生命的回春。

對於活著的人來說，這或許是生死離別的大苦，是失去親人的切膚之痛。

但對於親手結束自己生命的二姨來說，或許她早已受夠了這荒唐世界的冷眼與折磨，早就厭倦了這逆來順受又生不由己的生活，只有死亡才能讓她得到永遠的解脫和夢寐以求的安寧。

二姨一直被別人稱為“二傻子”，她的一生也都困頓在了這一個“傻”上。

聽母親說，二姨小時候其實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可就在三歲那年發了一場高燒，延誤了治療，燒壞了腦子，燒斜了眼睛，這才有了今天的“二傻子”。

二姨出生在那個物質匱乏又兒女成群的年代，作為家裡的第二個女孩自然沒有受到來自姥姥姥爺的一點點重視。

那個年代的東北農村土房，沒有任何的保暖措施，冬天的時候屋子裡冷的刺骨，窗戶的木框，大多幹裂粗糙，狡猾的北風無孔不入。

母親說那時家裡唯一的防護措施，就是在窗框上釘上一兩層塑膠布，形式上的抵擋一下風寒。可當深冬的北風凜冽而過時，那塑膠布被吹的呼呼作響，像極了有人在門外急促的拍打門窗。

而那燒的熱熱的炕頭，也只有在大人務工回家後才能添一些玉米秸稈，平時只是壓著火頭不被熄滅就好，這大抵是要節約成本吧？

而可憐的二姨就在還不到三歲時，被遺忘在了沒有燒火的炕頭，等人發現時已經高燒不退。

好好的二姨變成了如今的“二傻子。”

可是要說她傻，她卻是個什麼都明白的人兒。每當有同齡的調皮孩子拿她取樂時，那雙原本好看卻被燒斜的眼睛裡就噙滿了淚珠兒，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漲紅的臉上憋著嘴兒，想辯解一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嚥下了下去。

而長大後的二姨更是過得舉步維艱，在家不受父母的待見，唯一對她好的大姐還早早嫁到了外村。

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說“哪個男子不鍾情，哪個少女不會懷春？”

看著夫妻恩愛琴瑟和諧的姐姐姐夫，二姨也開始期待著自己的那位真命天子。可當夢想照進現實，二姨的生活中卻總是逃不脫那“一地雞毛”。

姥爺做主把他嫁給了鄰村的跛足老光棍。他靠著兄弟們的救濟才勉強蓋上了房子，結婚的時候只往姥爺家送了幾袋大米，連婚禮都沒辦就這樣把二姨領走了。

而這位二姨夫，雖說老實巴交，也肯幹活，但卻是個嗜酒如命的。平日裡兩人日子倒也過得去，二姨雖說腦筋兒不是很活泛，但幹起活兒來卻是一把好手，翻地插秧除草種菜，養的小雞小鴨更是生龍活虎。

可二姨夫卻不甘心自己娶了二姨這個身患殘疾的婆娘，每每醉酒後，便隨意找個由頭對二姨拳腳相向。

開始時，二姨夫還會痛哭流涕的求二姨原諒，可後來竟也覺得她個傻子，懂個什麼道理？

一來二去二姨實在忍受不了這非人的待遇，跑回了孃家，本以為再如何不受喜歡，也畢竟是親生父母，總會給一些庇佑吧？

可誰知姥爺竟說“你已經嫁到了老陳家，就是陳家的人，我們老王家可管不了你。”

連姥姥也在旁邊幫腔道“這老爺們有脾氣都是正常的，你這樣的人，確實讓人看著就來氣，給你兩下下也不會掉塊肉。怎麼就那麼金貴了？”

我想父母的冷血或許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們認為這個傻二姨根本聽不懂別人的揶揄，但其實她只是沒有那些俗人身上的市儈罷了。而這些傷害也確確實實像一把尖刀，插在了她的胸口。

執拗的二姨就這樣從姥爺家落荒而逃，呆呆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可到底哪裡才是她的家呢？

“丈夫的暴力，父母的冷漠，旁人的嫌棄”讓二姨心灰意冷，便一頭跌進了那個每年都要要上幾條人命的大水坑裡。

還好路過的村民及時發現，將她撈了上來，去醫院檢查的時，二姨竟然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是啊，根本沒人告訴過傻二姨，什麼樣的身體變化是要做母親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二姨誕下了一個小閨女，堂妹就像是二姨生命中的一道光，照亮了往後餘生，也打消了她輕生的念頭。

二姨夫雖然還是會嫌棄二姨，卻也不再對二姨動手。村支部的領導也批了貧困戶的名額給他們每個月發放低保。

二姨夫有時候去做些零散的力工，過年時還會推著爆米花機走街串巷，而二姨則在家把堂妹照顧的白白胖胖，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

本以為二姨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可誰知堂妹竟成了對二姨最為厭惡的那個人。

因為二姨的原因，堂妹在童年時受到到了很多欺凌。慢慢的她也開始放棄抵抗和掙扎，將滿腔的怒火發洩在二姨身上。

她拒絕二姨去接送她放學，有時候二姨擔心她，便在村裡的路上等她，她卻為了顯得合群，便和別的小孩兒一起拿石頭丟二姨。二姨只會傻傻的樂，然後一路被丟著回家。

慢慢的隨著堂妹的長大，她雖然不再表現出來對二姨的厭惡，但是這種嫌棄卻因為愛情的碰壁被激發到了頂端。

高中畢業就參加工作的堂妹，在網上認識了一個男生，男生看起來文質彬彬，剛剛大學畢業。兩個人很快墜入了愛河，感情突飛猛進，很快妹堂妹便懷有身孕。

雖然男生家裡條件也不是很好，可男方家長一聽說二姨的事情，是一萬個不同意。

更是對堂妹冷言冷語，話裡話外都是對二姨的嫌棄。

後來看堂妹已經懷孕，才鬆口同意二人結婚，可是卻一毛不拔，無論是房子，彩禮，都不願意出一分錢。

最後還是由我們這些孃家的親戚將婚禮置辦好，還從我母親的手裡借了一些錢，在鎮上付了一個首付款，買了房子。

二姨兩口子怕堂妹結婚後受委屈，不僅將多年的積蓄全部拿出來做嫁妝，還將家裡的豬牛賣了，給堂妹買了婚紗。

連線到的禮金也全數給了堂妹。

可你要知道，他們是兩個靠著吃低保，在土裡刨食，才能過活的農村老人。這無疑是和盤托出，將最好的都給予了堂妹。

可誰知堂妹為了方便竟然將這筆錢直接存進了二姨的銀行卡里，這下子超出了低保戶的金額，被取消了貧困戶的資格。

而堂妹不僅沒有反省自己的問題，反而連帶著從婆家那裡受來的委屈都轉嫁到了二姨身上。將這麼多年的怨言，一下子都傾倒了出來。

奚落，埋怨，怨懟，仇視，一切負面情緒一同爆發後這麼多年支撐二姨活下去的信念瞬間崩塌。雖然不像別的母親那樣可以為女兒出謀劃策，可是愛女的一份拳拳之心確是天地可鑑。

如今，最愛的女兒成了最厭惡自己的人。而自己成了女兒人生路上的絆腳石。萬念俱灰的二姨縱身一躍，旋即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可她明明就像一顆小草一樣努力的生存著，不去攀緣誰，也不去巴結誰。

只是那樣努力的活著，也成了對別人的阻礙？

二姨的一生就像一場很長的不歸途，她太需要溫暖，即使被打罵，被輕視，被背叛，被辜負，被偏見。

這讓我想到了《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裡說的“生而為人，真的很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