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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林煥琴散文《渭水長天》第五章:高陵之學·渭水秋風!

2021-12-19由 發現高陵 發表于 畜牧業

鹿苑精舍是騙子嗎

編者按:

關學作為中國思想史上的重要流派,創建於北宋。此學派以眉縣張載開宗,之後金元,明清形成多個學術支脈,“高陵之學“就是其中之一。高陵籍作家林煥琴以宏闊的史學視野,深厚的文化底蘊,嚴密的邏輯推理,向我們梳理,展示,剖析了“高陵之學“在涇渭兩岸發生、發展的地理,歷史,文化原因。文章語言典雅細膩,感情真摯飽滿,在她的娓娓的敘寫裡,我們看到了一個歷史悠久,文化厚重的人文高陵。

渭水秋風

連載|林煥琴散文《渭水長天》第五章:高陵之學·渭水秋風!

又一個秋天到了。這是四季當中最特別的一個季節。天氣似涼又暖,尤其在北方,因為晝夜溫差所致,各類植物的色彩開始變的豐富起來。你的眼前常常會被一樹金黃,或一樹火紅驚到。但更多的是落葉,在一場一場的秋風裡飄然而下,直到所有的樹木變得光禿禿的。從初秋的繁茂到晚秋的蕭索,秋天讓人處處體驗著那種盛極而衰的感覺。自然輪迴至此,萬物在成熟,也在凋落。大地在收穫,也開始又一次走向荒寂。

我不喜歡這個季節。

因為沒有那個季節能像秋天這樣,讓我一面感受生的繁盛,又一面感受著死的憂傷。一面在收穫中喜悅,一面在衰敗中悲慼。秋的微寒在每一個晨曦初露之時,每一個落日餘暉之際都輕輕刺激著你,提醒著你,“天涼好個秋“,出門要加衣!乍暖乍寒起伏不定的氣溫讓你防不勝防。大地赤裸在天空下面,日漸到來的寒冷正乾癟著她的肌膚與血脈,剝蝕著大自然從春至夏積蓄的生機。那藍天下濃烈的金黃和如血的火紅展示出的卻是一個生命最後的風景!無論你輝煌如胡楊,寧靜如銀杏,終將在無情秋風中落葉簌簌,最後死於酷寒的冬季。時序的更替,常常以生命流逝的面目出現。

這是個讓人憂傷的季節!

連載|林煥琴散文《渭水長天》第五章:高陵之學·渭水秋風!

明清時中國各地府縣流行給自己所轄之地冠以“八景““四景“之名。我的故鄉高陵也有八景之說:雲槐精舍,隆昌夜月,鹿苑碧繞,渭水秋風,涇渭分明,長渠枯柳,渭橋古渡,孤塔穿雲。而在這八大景觀裡“渭水秋風“是唯一一個純粹的自然景觀。

渭河流經高陵其實只有18公里,它沿著高陵縣域之南,依著高聳的奉正塬緩緩東去。這裡不是高山峻嶺,河流至此,不會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這裡是一馬平川,河流其上寧靜無聲,在我成長的記憶中,很少想起這條河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因為我居住的小村莊在縣境的西北端,那裡田野連片,水渠縱橫,就是沒有河,從那裡去到渭河,得走40華里。在出行還是靠雙腳行走的年代,這個距離之遠,已足以使這個距離之外的地方,成為我那時世界的遠方了。然而,高陵的地方文獻的記載卻清晰地將其列為一景。

很長時間裡我都在想,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在一種什麼樣的心境裡,或在什麼樣的情境下為高陵渭河兩岸的風光取了一個這樣的名字?是什麼樣的情愫的激發讓他將尋常的河流與秋風連線竟營造出了一個如此不同尋常的山水意境?

連載|林煥琴散文《渭水長天》第五章:高陵之學·渭水秋風!

為此我查閱了好多資料,起初我輕率地認為這無非是一種附庸風雅的無病呻吟而已。因為我讀過賈島《憶江上吳處士》“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的詩句。我想那一定是某個文藝青年的故做清高之舉。直到多年以後,當我讀了很多書,經過很多事,兩鬢開始霜染之後。我漸漸覺出我的膚淺與庸俗。我竟一次次開始回望我小小的故鄉,而那位於故鄉南部的“渭水秋風“之景也走進了我生命的深處。

就是家鄉這條渭河。50歲之後,我常常去看它,坐在它的身邊,和它對視。悠悠渭水,悄然東逝,並不洶湧的河水,曲折高聳的河岸,那些稀疏的蒿草和一叢一叢的蘆葦去往遠處天際。河邊的天也與眾不同,雲是大朵大朵的。尤其在秋季,河水寒冷細瘦成了一條線,那滿川亂石,大如鬥,小如卵,面目各異地橫陳於藍天之下。裸露的河床更像一個健壯的處子,裸露出自己強壯的肌膚和筋脈,鋪展在高高的湛藍的秋的天空之下,在秋風的冷眼裡坦坦蕩蕩,任秋風吹刮。在這幅秋景圖裡我看到生命的大美,也聽到這大美的嘆息。這是生命的悲壯與憂傷!

正是秋的悲壯和憂傷打動了我!

我一直以為人類只有在憂傷時才是動人的。而悲壯更是人類精神美學的專利。由於自我侷限的存在,人總在一種自大與自卑中矛盾。某些時候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某些時候又覺得自己特別無能。而生活瑣碎又讓你不得不披荊斬棘,奮勇向前。這是生活的真相,每一個生活其中的人概莫能外。就如四季輪迴,自然的時序無人能夠更改。沒有那個季節像秋天這樣讓人對時光的流逝如此傷懷。有人說中國文化是“樂“文化,是“和“文化,因為中國人喜歡大團圓。中國人沒有悲劇意識,這其實是誤讀,或是淺讀。中國古典文學中有無數悲秋的作品,還是在先秦時期,那個有名的才子宋玉在他的《九辯》中第一句就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而歐陽修在《秋聲賦》中說:“夫秋,刑官也,於時為陰;又兵象也,於行用金,是謂天地之義氣,常以肅殺而為心。“而唐詩宋詞元曲裡更是舉不勝舉。這些浩如煙海的“秋詞“裡映現著我們這個族群的濃濃的傷感與悲壯。他們敏感的心隨著秋的凜冽而起伏顫動。真是人生未嘗寒秋味,豈知風雨冷透心!

連載|林煥琴散文《渭水長天》第五章:高陵之學·渭水秋風!

最早將渭水秋風列為高陵四景之一的是清時高陵教諭樊景顏。他也是雍正版《高陵縣續志》的作者。關於他的史料很少,只知道他寫這部志用了整整15年,從康熙五十一年(1717年)至雍正九年(1732年)。

據馬力勇主編的《高陵史話》記載:“……

康熙五十一年(1717),熊士伯任高陵知縣,為修舉正教,重輯縣誌。遂命縣學官樊景顏備員採訪,遍搜斷碑殘謁,博訪遺老藏書,彙總無疑,差有就緒。

……然由於經費困難,終未成書。

雍正九年(公元1731年),丁應松任高陵知縣。當時,朝廷命各省纂修通志。適逢樊氏前來拜見丁應松,並出示志稿。樊氏訪訂之稿,條分縷析,斑斑俱在。……於雍正十年(公元1732年)付諸刻板。全書共十卷,……九萬多字。其徵材宏博,條理秩如。記述簡潔,事例核洽,堪為誠實錄和一邑之全覽。“

一部地方誌,一個讀書人,寫作15年,其間他目睹幾任縣令前赴後繼,為地方文化建設殫精竭慮,鞠躬盡瘁,當“志書“付諸刻板之時,他會是一種什麼心情呢?

他有一首以“渭水秋風“為題的詩:

渭陽渡口夕陽舟,雁影橫空月影蘆。

最是雙飛花滿地,楓林葉落水悠悠。

夕陽,渡口,雁影,落葉,一任秋風吹徹,天地落寞,流水悠悠。這個呂柟之後,白遇道之前這段高陵歷史的唯一整理人,在一往無前的自然輪迴面前,總讓我感到一股浩蕩的悲壯。

連載|林煥琴散文《渭水長天》第五章:高陵之學·渭水秋風!

我又想到了“高陵之學“。

一一那是800年前的高陵,奉正原上的讀書人,新科進士楊天德,寧願推遲去京城上任一個月,也要安頓好自己治下的安北(今內蒙古巴彥淖爾盟東南部)縣,在南宋與金的戰亂中死傷百姓的後事。舊朝亡後,他與兒孫耕讀奉正塬,開館授徒,傳承關學,以一家之力開創“高陵之學“的堅守。然而這堅守在那個“中華文化“的冰河期是何等不易!奉正原下蒿草枯,渭水悠悠東向流。故國不堪回首望,秋風落葉滿大阜。

一一那是500年前的高陵,東街宋家巷的呂柟,這個“(仕)三十餘年,家無長物,終身未嘗有惰容“的讀書人,卻站在“楊氏三賢“的祠堂前發出“瞻前斯文空佇立“的嘆息。他那首古風《雲槐思憶弟仲止三章》,字裡行間滿溢的濃濃憂傷,至今讀來讓人唏噓。

“望雲槐兮,白日渺茫。懷佳人兮,涕淚浪浪。系中塬兮,鶻鴒偕行。又塞兮,鴻雁同翔。餘何為兮?彷徨。爾志兮,顏商;爾貌兮,澹張;靡蕪兮,秋霜;杜衡兮,殞芳;猿啼兮,斷腸。

望雲槐兮,山川逶迤。懷佳人兮,我心傷悲。江有草兮,葉陸離;場有瓜兮,帶勾維;餘何為兮,誰與。隨爾言兮,可;為爾行兮,難;追風凰兮,委。乘騏驥兮,趑趄;奎殞兮,魂飛。

望雲槐兮,渺渺風煙。懷佳人兮,泣涕漣漣。水有魚兮,並目;山有獸兮,比肩;餘何為兮,盤桓。爾文兮、羽幹;爾質兮,瑚璉;甘貧兮,塬憲;礪節兮,鮑宣;夜月兮,娟娟。“

那一句一句反覆吟唱的“望雲槐兮“,總讓我的雙眼溼潤,那綿長的憂傷,如細細的繡花針輕扎著我的心!我彷彿看見一箇中世紀的愁容騎士,站在高高的奉正原頭,在蕭瑟的秋風裡看渭水東逝,嘆“逝者如斯“,念“田地僅兩千頃奇而差賦若冠“而無人應和的落寞。真是秋風枯百草,滿河水寂寥。

一一那是180年前的高陵,西街鹽店巷的白遇道,一盞馬燈,一把掃帚在凌晨一下一下清掃街巷的塵埃。這是華夏又一個歷史更迭的轉彎處,前無故人,後無知音。

連載|林煥琴散文《渭水長天》第五章:高陵之學·渭水秋風!

這就是我的故鄉,涇流渭水為她增添了一段旖旎的風光。這河流既浩蕩又柔軟,既勇往直前又深情款款,在數萬年的自然變遷裡,在數千年的歷史曲折裡,雖有凜冽秋風吹,坦蕩無畏有乾坤。來年春風吹拂日,所到之處萬物新。

2018年12月29日寫於渭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