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丨看不見的，是心中的深淵

作者：pennypeng1983

短電影《調音師》只有短短十餘分鐘，卻足以讓觀眾得以從一管中窺見覆雜人性之一斑。

整部短片所講述的故事並不複雜：一名學習鋼琴的年輕人在參加鋼琴大賽時由於過度緊張而失敗，從此無法在他人的注視中演奏鋼琴，他便假扮為盲人，當上了盲人調音師。得益於“盲人”身份，他受益頗豐：更多小費，更多善意，更加舒適自在，甚至僱主會不著衣物地跳舞。在與老闆談話時，老闆一語中的：“當今這個社會中，不是偷窺者就是暴露狂。”

美好的謊言在這一日結束：調音師預約去調音的家中老太太殺害了自己的丈夫，正在此時調音師叩響了門。他目睹了命案現場，裝作毫無覺察；老太太覺察了到調音師並非盲人，將槍指向了他的後腦。短片在調音師的彈奏中漸漸落幕，留給觀眾一個半開放的結局。

短篇採用倒敘手法，開頭即是詭異氛圍中調音師的彈奏和心理活動，為觀眾設定懸念，隨後逐漸勾勒出故事的輪廓，當鏡頭中出現沙發上的死者時一切真相大白。同時短篇中大量使用伏筆和鋪墊，使得劇情更加合理，如調音師在鋼琴大賽上過度緊張導致無法演奏，後來當他聽到老太太走過來時想說話卻也緊張得什麼都說不出來；偷窺僱主跳舞時眼珠略有移動，說明他演技不佳，後來老太太摘下他的眼鏡時很有可能對他產生懷疑等等。

矛盾衝突由調音師敲門開始，他反覆強調自己是盲人，使得門內的老太太稍加放心，而調音師並不知道老太太的丈夫也是盲人，老太太很熟悉盲人的一切。

老太太開了門，調音師被血滑倒，衣服沾血，老人拿去清洗時調音師頓然想起衣袋內有一個盲人不可能使用的記事本。

正是急需決斷之時，調音師卻因為自己早已忘記自己並不是真正的盲人，像蝸牛一樣按兵不動縮入殼中，並不斷暗示自己是一個盲人，老太太不會產生懷疑。正如魯迅所言，“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調音師在沉默中走向毀滅。

本片的鏡頭語言極為豐富，尤其是在調音師進入房間後。屋內光線由弱變強，沙發上的死者漸漸出現，使觀眾逐漸意識到這裡發生了命案，也呼應了之前老太太遲遲不願開門的伏筆。

隨後漸漸看出死者表情平靜，說明死者也是盲人，無法看到老太太持槍對準自己。丈夫是盲人的情況下，老太太有可能識破調音師，緊張氛圍逐漸加強。開始彈奏後調音師面部半明半暗，類似《讓子彈飛》中縣長說“翻譯翻譯什麼叫驚喜”時被閃電照亮半邊臉，都代表著人物形象、心理等方面發生了變化。

調音師聽到老人從背後走來時，鏡頭緩慢旋轉，漸漸先後看到了死者和瞄準調音師的老太太，劇情達到高潮，氛圍空前緊張。我認為鏡中同時出現三人是在暗示老太太會像殺死丈夫一樣殺死調音師；此時調音師面部徹底沒有了光線，全黑的臉意味著他已徹底墮入內心的深淵。雖然影片最後沒有槍響，但我認為故事的結局並不開放：調音師難逃殺身之禍。

尼采在《善惡的彼岸》中寫道：“當你在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調音師看似只是利用不太光彩的手段掙口飯吃，實則一直在滑向黑暗的深淵：他在這個虛假的身份中漸漸麻木，麻木到忘了自己是一個健全的人。

他選擇像遇到熊時一樣裝死，把自己生或死的選擇權交給熊，可他的對手只是一個年邁的老太太。他像印度動物園火災中死去的大象，並非死於烈火，而是死於自以為牢不可破的腳鐐。到最後，我們甚至無法分清他到底是在欺騙自己還是真的信以為真。

這個影片讓我想到了另一個小故事：一個人苦練郭德綱的相聲本領，學成之後依然籍籍無名。一天他戴上郭德綱的面具去演郭德綱，結果大受叫座。從此他珍視此面具如至寶，從不摘下，洗臉都只給面具洗。

半年後他的兒子說想看看他的真面目，他一摘，摘不下來，對著鏡子仔細一看，面具早已長進肉裡了。從自己變為非自己，這個異化的過程消解了真我，剩下的便只有虛無的深淵。

調音師在某種意義上真的是“盲人”，他看不見的是自己心中隱秘而危險的無底深淵。子曰，“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我以為本片的警示意義也在於此。異化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它似乎永遠不怎麼危險，實則是一潭泥淖。只要邁出了誘人而“無害”的第一步，深淵就離你越來越近。凝視自我，慎乎其獨，才能不被利益矇蔽雙眼以至於看不到身後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