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廖天元：滔滔人生

廖天元（南充）

一夜暴雨如注。

凌晨兩點，我聽見雨棚噼啪直響，像醉漢擂門的聲音，讓人有點害怕。

這雨算是入夏以來第一場暴雨，蓄謀了很久，終於如願以償。只是沒想到，一來就那麼兇猛。

因為職業使然，一到暴雨季節我就會莫名緊張。曾經在一個鄉鎮工作，場鎮有一條小河環繞，兩三丈來寬的河面，頑皮的孩子平常踩著鵝卵石輕輕一跳就過去了。但是，一到漲水季節，小河纖細的腰身一夜之間變得豐腴無比，水沿河床浩浩蕩蕩，一路奔騰，咆哮，張狂，肆意，無所顧忌，給小鎮帶來充沛的雨水也帶來緊張。

洪水一來，全鎮就進入防洪搶險節奏。防洪讓人焦心、憂慮，責任壓力之大，讓人不敢有絲毫大意。沒親身經歷，外人難以體會。

洪水破壞力之大，讓人觸目驚心，在強大的自然面前，人類顯得太過渺小。

今夜的雨實在太大。很多地方會被淹，莊稼受損。

一早，微信朋友圈被洪水刷了屏。

先是看見嘉陵江上游的蒼溪，往常喝茶的濱江路被淹；一會，看到綿陽兩輛火車，準備負重壓路保橋；一會，看到高坪段的江中，一座龍王廟已經半沒入洪水；一會，看到有人發影片，成都九眼橋的兩岸，小黃車只看到一個車把。

我一驚，突然才想起兒子昨天去成都，還沒回來。成都下雨了嗎？漲水了嗎？

電話響起，我以為是兒子打來的，卻是朋友：快，起來去看水。

難道洪峰已經來了？

嘉陵江對南充是厚愛的，她把最柔美的身段留給我們。平緩、寬闊，波光瀲灩，澄碧如洗。每次駕車駛過濱江路，我對她的熱愛，不亞於廈門人對鼓浪嶼，上海人對黃浦江，杭州人對西子湖。

可是今天，她發怒了。

滾滾濤水，橫衝直撞，把整個江面搞成了水洗的油膩膩的抹布。水慢慢升騰，橋洞慢慢縮小，有人驚呼，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水。

已經有很多人積聚上橋，指指點點，談論著哪兒被淹，哪兒被沖走。不得不感嘆水的力量，你在感恩它的時候不得不敬畏它。它看似最柔弱也最堅忍，無孔不入、無堅不摧、無所不能！

“我們怎麼也這麼俗氣啊，在自然災害面前，怎麼有獵奇的心理？”我笑著揶揄我的朋友。

“哪裡啊，我們是愛國表現，江水暴漲，大橋危矣！人民自發前往，用身體增加重量鎮橋，確保大橋安全，滿滿的正能量啊！”

逝者如斯夫。望滔滔江水，曾有的記憶滾滾而來。

不由想起往昔一段經歷。那時我在一個鄉鎮教書，學校在嘉陵江邊20多丈的懸崖上。

繞嘉陵江，一路就可以走到岳父家。妻回孃家，是夜，天高雲淡，月明星稀，看不出一絲異樣。約定，第二天去接她。

吃過午飯，我騎著摩托出發。五六分鐘後，傻眼了：必經之路，沒入江水，U字形的底部，被上漲的江水化為“平鏡”。

這頭和那頭，都有一群人，正在圍觀。妻在中間，她給我招手，我也向她招手。

可是，除了招手，別無選擇。

我揮揮手，讓妻提著東西返回。妻給我揮手，讓我騎著車先走。我沒動，她也沒動。

我乾脆停下來，看滾滾江水歡騰，聽人們撿東西時的驚呼，直到夕陽緩緩落下山頭，留給江面一片金黃。

這樣的經歷，很讓人難忘。在物質匱乏的年代，和妻攜手前行。把滔滔江水當成美好背景，成全了一段難以忘懷的深情。

電話響起，兒子打來的。爸，你在哪裡？我回來了。

兒子說，成都雨太大，街上無法下腳，走了一圈，只好回來。

潮起潮落間，兒子已經高考，時光催人老，風雨人生急。

開車，奔赴工作崗位。

只要有江河，都可能潮漲潮落。不管潮來時如何波瀾壯闊，不管潮去時如何狼藉滿地，我們見過了，經歷了，懂得了，之後，必須讓生活迴歸平靜，讓腳步滾滾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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