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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文史專家郇起鴻美文——《陳梗橋書法展》隨筆

2022-03-30由 齊魯壹點 發表于 農業

草書邵字怎麼寫

《陳梗橋書法展》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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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起鴻

陳梗橋

(1940-),山東博物館研究館員,從事書畫鑑定與研究工作。中國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會委員,全國中青年書展評審委員,山東省書法家協會顧問,山東省文史館館員,山東省藝術品鑑定委員會委員。

濟南文史專家郇起鴻美文——《陳梗橋書法展》隨筆

◎《陳梗橋書法展》

2020年元旦,山東博物館“陳梗橋書法展”開幕,展出陳先生自1973年至今的篆隸正行草書130餘幅,純正的二王路數、自然的書寫手法、傳統的裝裱方式,使展廳內外充盈著清淡典雅之氣。

這是陳先生的第一次書法個展,他說:“透過展覽對自己學書的過程,向大家作一告白”。透過書展,用作品來展示書家的成長曆程,這是近現代書學理論的一種表達方式。

書法展開幕的同時,《山東博物館學術文庫陳梗橋<書畫論集>》由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發行,這在以往展覽中並不多見。《書畫論集》收錄了陳先生自1983年至今的書畫專論43篇,近45萬字,洋洋大觀。

書法,“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明人吳寬說:“書家例能文辭,不能,則望而知其筆畫之俗,特一書工而已。”近人有“臨池再勤,不問理論不足以成器”之說。

濟南文史專家郇起鴻美文——《陳梗橋書法展》隨筆

◎陳梗橋先生的老師金棻先生、沈尹默先生

說陳先生的書法,金棻先生、沈尹默先生是一個無法繞過的話題。

金棻先生(1896~1975),他的書法以北魏《張玄墓誌》為根基,然後縱橫百家,寫出了自家面貌。趵突泉旁濼源堂的點睛之作——抱柱聯“雲霧潤蒸華不住,波濤聲震大明湖”,就是出自他老人家的手筆。陳先生隨金先生踏進書法殿堂,起點是很高的。

金棻先生同期的濟南書家,還有張培志、關友聲等先生。他們的書法,在全國均屬一流。陳先生與老先生和書界後起之秀過往甚多,講濟南乃至山東近當代書法史,他是最有發言權的書家之一。

沈尹默先生(1883~1971),是一位令後人所欽敬、所愛戴的一代宗師。柳亞子、陳獨秀、陳叔通、蘇曼殊、沈鈞儒、魯迅等一代雋傑,都在沈先生的朋友圈裡。關於沈先生的書法,謝稚柳先生說:“數百年來,書家林立,蓋無人出其右者”。陳先生能夠成為沈先生的弟子,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做弟子是要有點資格的,尤其是做沈先生的弟子。

陳先生與沈尹默先生結識是有機緣的。1957年,陳先生的文章入選上海《文匯報》徵文,他將自己參加“濟南首屆書法篆刻展”的作品,託《文匯報》編輯部轉呈沈先生。

從事書法與其他藝術一樣,是需要天分的。古人云,學書有五要:天分,多見,多寫,品高,學富。五要,天分列第一位。書法,曾有“三分人力七分天”的說法。書法的天分,又稱筆資,它不像體育、音樂等專案那麼明顯,往往被常人所忽視。

陳先生的筆資和文章,得到沈先生稱許,他得以追隨這一負有盛名的大家。

濟南文史專家郇起鴻美文——《陳梗橋書法展》隨筆

“陳梗橋書法展”讓我聯想到往事,1962年沈先生80大壽,上海市文化局舉辦了“沈尹默書法展”,展出沈先生自22歲到80歲的作品120件。這次書法展與當年“沈尹默書法展”何其相似乃爾,可告慰沈先生的在天之靈。

陳先生無愧於“沈先生高足”的稱謂,他全面地傳承光大了沈先生的學說,在書法創作、書法理論、書法教育和普及領域,都作出了令人矚目的貢獻。

陳先生治印,師從陳左黃、錢君匋先生。《書法》1985年第6期“陳梗橋”一文說:“1954年其從師陳左黃先生,1960年起,又從師錢君匋先生。作品少而精,既涵書韻,又呈刀趣,曾得錢君匋先生的高度評價。可惜因患腕疾,近年來已很少治印了。”陳左黃先生(1918~2015),是濟南最負盛名的篆刻家。錢君匋先生(1907~1998),曾任西泠印社副社長。

◎陳梗橋先生的天分、愛好、職業高度吻合

一個人的天分是自然賦予的,愛好是後天養育的,職業是社會分工形成的。實現三者的統一,實屬不易,尤其在計劃經濟時期,職業是社會分配的結果。

在山東博物館從事書畫鑑定與研究,與傳世經典直接對話,這是陳先生的工作。學書法是向法書真跡討生活,還是得之於複製品,高下立判。清季以來的書法出新,大都發生在新資料發現之後。另外,還有“書畫同源”之說。

濟南文史專家郇起鴻美文——《陳梗橋書法展》隨筆

陳先生的職業是愛好,愛好又是職業,職業和愛好又有天分作支撐,更有陳左黃、金棻、沈尹默、錢君匋等貴人相助,這是一種什麼狀態?天人相接,入了化境。此乃陳先生人生的幸事,也是書畫鑑定領域和書界的幸事。

陳先生如此成就,當然不僅僅是幸致,還有他那“不教一日閒過”的孜孜不倦,得來是大不易的。

濟南文史專家郇起鴻美文——《陳梗橋書法展》隨筆

◎識高是陳梗橋先生書論的特點

博學、識高,是讀書人的追求。識高離不開博學,但博學並不一定識高。古人得書難,博覽自然也就困難了,所以博學是一種稀有素質。今人得書太易,相對而言,博學就顯得不那麼珍貴了,而識高才是更稀缺,更可貴的。

識高是陳先生書論的特點,用流行的話來說,是有“技術含量”。

如,他的《書法源流概談》,與以往同類書籍不同,沒有泛泛而談書法的起源與變遷,而是以書體為線索,以考古資料和墨跡為主,揭示了書法的藝術規律,條分縷析,金針度人。一冊在手,可避免或減少書法創作的盲目性。

濟南文史專家郇起鴻美文——《陳梗橋書法展》隨筆

又如,面對世界範圍的文化交流日趨深入,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書法何去何從?接軌,否定,改良,眾說紛紜。他用《肯定東方》作答。《肯定東方》一文入選“1994年書法評論年會暨《書法》雜誌百期書學研討會”,居入選的33篇論文之首。《肯定東方》的“點化”作用,不可小覷,至今仍不過時。

又如,書法“是寫,而不是製作。古人簡牘、手稿、書札墨跡,就是在日常應用中產生的,既為用,就要提高效率,這便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加工製作。”今天“書家的創作空前強化,這兒的‘創作’便與古人的‘寫’大不一樣”。“寫”與“創作”的分辨,道出了書法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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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二王法帖和宋人書札,都是小品。“如何把小品變成大字?學明代人。”“多參考一下明代人的原作。”是心得之言。

又如,郭沫若先生寫的“‘中國銀行’大效果很好,很有才氣,但細看線條質量不行,飄,沒有入木三分的感覺。”實話實說,不自欺、不欺人。

陳先生書論“技術含量”的特點是辭少意豐,深入淺出。其《書法源流概談》82000字、《筆談》不足500字。著述的“技術含量”,歷來是不以篇幅長短論來衡量的,國學經典《論語》16000字,《道德經》僅5000餘字。他透過“我手寫我口”將書法這一“玄妙之伎”,講的明白透徹,著實難得可貴。

陳先生書論的“技術含量”,源於他的治學嚴謹,源於他對書學理論與考古資料的融會貫通,源於他的書法實踐。

◎陳梗橋先生

對傳統文化心懷敬畏

2019年冬,濟南電視臺《文化泉城》邀我參與“陳梗橋的藝術人生”節目。事前,我向陳先生討教,他說:“別說廣告詞”。“廣告詞”,我並不陌生。陳先生專著的書名和序言,以及這次書展的展標,都是他自己寫的。他說:“不願意麻煩別人,也不喜歡別人在‘序言’中的‘廣告詞’。”

“廣告詞”,又讓我憶起往事,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濟南四大泉群之一的五龍潭闢建公園,主管單位請陳先生為公園題字,陳先生建議採取集字的方式。現在,陳先生所集北宋書家米芾的“五龍潭”三字,已成為公園的景觀之一。不僅“五龍潭”,濟南三大名勝之一的“千佛山”三字也是陳先生所集,集自北宋黃庭堅的法書。

濟南文史專家郇起鴻美文——《陳梗橋書法展》隨筆

其實,題寫“五龍潭”“千佛山”,以陳先生的資格和水平,欣然命筆,無可厚非。我曾向他提及此事,他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給我講了一段故事,山東劇院是1955年元旦投入運營的,建設期間,擬請時任山東文化局局長的王統照先生題寫“山東劇院”,被王先生拒絕了。“山東劇院”為魯迅書法所集。王先生不僅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驅,他的書法品位也很高,行楷用筆沉穩清勁。

集字,雖是再創作,但與題字相比,還是有區別的。然而“五龍潭”“千佛山”集字,包括“山東劇院”,與一般的集字不同,因為它背後有故事。

這就是陳先生,一個不逐名,甘於寂寞,對傳統文化懷有敬畏之心的讀書人。李祖年《翰墨叢話》雲:“筆墨之道,以之陶寫性情,著得一點塵俗,便不佳矣。”王國維先生說:“有境界則自成高格”。

清淡典雅是

陳梗橋先生書法的特徵

書法欣賞,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對陳先生的書法,我僅能說點學習心得。還好,書法是靠作品說話的,書界還有那麼多通識之士,《書法》1985年第6期、《中國書法》1991年第2期對陳先生書法都有專題介紹。

陳先生的書法,有沒有金棻、沈尹默先生的印記呢?答案是肯定的。但這個印記不是表面的,而是“骨子”裡的。他沒有模仿兩位先生作品中“標籤”的東西,而是師其所師,學習老師的學習方法。如,他的真書用功於北魏《張玄墓誌》《張猛龍碑》和初唐褚遂良法書等,而這些正是金先生、沈先生真書之所出。他的真書與金先生、沈先生的面貌、風格不同,但從他的真書中,可以看到金先生以行書筆法寫《張玄墓誌》、沈先生用魏晉手法寫褚書的印記。又如,他的行草書和沈先生一樣都是師法二王,卻風格各異,但從他的行草書中,卻能夠看到他走的是沈先生“藉助唐宋墨跡上溯二王”的路子,沒有明清學二王書者的習氣。再如,他的以真行草為主、兼擅篆隸的書路,以及沒有碑帖的門戶之見等等,與沈先生都是一致的,據記載,在1932年和1947年,沈先生舉辦的第一、二次個展,展品真草隸篆,是無所不備的。當然,由於沈先生與陳先生經歷的時代不同,沈先生沒有見到後來發現的銀雀山漢簡等真跡資料。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俗話不俗,“修行”的如何,取決於“師傅”是否善教,學生是否善學。金先生和沈先生是善教之師,陳先生是善學之人。

濟南文史專家郇起鴻美文——《陳梗橋書法展》隨筆

清淡典雅,是陳先生書法的特徵。它來自陳先生取法二王,博觀約取,漸修得道。它是陳先生綜合素養在書法作品中的自然流露。這種自然流露,是他於放鬆狀態下、心手合一的自然書寫。清淡典雅是他書法的主旋律,在具體作品中,不同書體、不同內容,以及作品不同用途,呈現出不同的面貌。雖面貌不同,但清淡典雅則是一以貫之的。

如,濟南北水門旁太湖石上鐫刻的《齊州北水門記》,是2010年由陳先生書丹上石。這是陳先生真書的代表作之一,它以褚遂良孟法師碑為基調,兼有魏碑的成分。“化蛻北碑,神到永和”,為陳祖範先生贊前人語,用到這裡是否是非常貼切呢?!《齊州北水門記》碑刻,原為北宋曾鞏撰書,後不知去向。陳先生所書《齊州北水門記》石刻,書法與內容相表裡,為濟南現代碑刻中的佳構。

又如,趵突泉公園李清照紀念堂,陳先生的行書季羨林先生聯句“清音萬代名泉漱玉,獨步千秋居士易安”。此作品極得二王筆意,具有風流蘊藉的格調和氣息。聯句書寫雖字字斷開,卻氣脈暢通;筆實墨沉,又不失“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的意境;與李清照婉約派詞宗的身份,與紀念堂的環境,非常和諧。但製成後的抱柱聯與原作相比,少了很多的韻致,這是非常遺憾的。

又如,陳先生為大明湖歷下亭所書龔藹仁聯句:“李北海亦豪哉,杯酒相邀,頓教歷下此亭,千年入詩人歌詠;杜少陵已往矣,湖山如昨,試問濟南過客,誰能繼名士風流。”聯佳書妙,令觀者目注神馳。此聯以行書為主,間滲以草書,有很強的節奏感。聯句中的草書“邀”字和“湖山如昨,試問濟南過客”的“放開”,以及“名士風流”的“擒住”,是隨聯句的頓挫、抑揚,在筆下的自然流露。據我所知,陳先生在書寫前,是不設計預案的。另外,在“龔藹仁撰”後,陳先生補註“龔易圖,字藹仁,清同治濟南知府。此聯據傳抄,或有不確。”其治學嚴謹,於此又見一斑。

又如,《山東博物館學術文庫陳梗橋<書畫論集>》收錄了他的三幅書法作品,草書《趙子昂詩》:“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於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方知書畫本來同。”此草書左規右矩,此起彼伏,姿態橫生,深得二王“逍遙之趣”。“寫竹”二字、“通若也”三字連屬,其他雖獨字成草,但每字起筆均從上字映帶而來,斷而不斷;單字點畫紮實,引帶輕靈。自書七絕兩首,書體均為便於抒情述懷的行書。其《自嘆》雲:“老來倍感知書少,愧作文人弄筆刀。靜夜臨窗徒自嘆,寒星點點月初高。”詩中有境,有情,有一位本色的讀書人。《書畫論集》沒有“序言”“後記”,《趙子昂詩》載書首頁,《自嘆》載書尾頁,可作“序言”“後記”讀。書間所載《論書》則是他的書學主張,詩云:“爭從漢魏覓高奇,風雨刀痕歲月移。佛洞殘經銀雀簡,無名墨跡是良師。”此自書詩,初刊《書法》1985年第6期,後來,他對詩句又作了修改。將兩件作品比照,可知“他寫行草書往往隨興而至,興至筆隨,並不囿於單一模式”(王邵軍語),這正是二王書法的關鍵之處。《自嘆》《論書》,詩書俱得古人用心之路,自然平易。清人龔煒說:“詩到極處反覺平易。”近人劉鹹炘說:“書之多變與詩文同,故其派別風勢,亦可以論詩文者論之。”需要說明的是,陳先生的詩詞不輸書法,但不輕作,據云已有數十首,皆有感而發。

陳先生的篆隸,有傳承,有功力,而且功力很深。他的篆隸涉獵很廣,對甲骨文、金文、秦漢篆書、漢碑和簡牘等,莫不窺其堂奧、得其關鍵。對於書法,他力主以專帶博,以博輔專。或許,他將篆隸作為“給自己增加營養”的功課了,其實他的篆隸也達到了相當的高度。

金文,他從山東博物館藏青銅器、清季以來的金文法書入手,借鑑“古文字學派”吳大澂、丁佛言“追險絕於平正之後,寓神明於規矩之中”的書路,直追三代吉金文字,摻以甲骨、簡牘的韻致,自立新意。他所臨“陳侯壺銘文”(陳侯作媯櫓媵壺,其萬年永寶用),遒勁圓潤,自然活脫;與拓片比對,臨書不僅得其形,而且傳其神。他的金文論語句(吾日三省吾身……傳不習乎),用筆常提速收,筆筆皆有餘勢,點畫結構規整,具有空曠寂靜之感,既古又新。

隸書,他推重《禮器碑》的幽雅、率真,清人伊秉綬的大氣;筆墨趣味則問津於漢簡,形成自家面目。如,他的對聯“曾三顏四,禹寸陶分”、橫披“自強者勝”和小品“天趣”,三幅作品雖字數都不多,讀起來卻是十分燦爛豐富,沉著痛快,氣韻厚重,天趣盎然。

陳先生的篆隸得益於他的真行草書,同時在他的真行草書中又可見篆隸的“營養”成分。關於王羲之的成功,古人有“兼撮眾法,備成一家”之說。“凡大家,雖然在某種書體上尤為突出,但於其他書體也功力甚深”,陳先生如是說。

濟南文史專家郇起鴻美文——《陳梗橋書法展》隨筆

◎陳梗橋先生的書法教育和普及工作

陳先生秉承沈尹默先生的教誨,致力於書法教育和普及工作。1987年,陳先生出任中央電大中國書法課程主講教師,《書法藝術行書》教材是他撰寫的。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他因利用業餘時間到濟南市青少年宮傳授書法,被授予“山東省勞動模範”的光榮稱號。1987年山東美術出版社出版的《書法自修》,是他專門為老年書法愛好者寫的。北京大學研修班、國家文物局培訓班、山東“大眾講堂”、濟南“海右講堂”等講臺上,都留下了他的身影。

在濟南,在山東,乃至全國,有很多人向陳先生討教書法,我亦其中之一。我的父親和我,都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透過參加陳先生擔任主講教師的書法學習班,而成為他的學生。在濟南,透過參加書法學習班,父子共同成為陳先生學生的,還有邵曰馨父子。

陳先生的學生中,許多已成為書界中堅,當然也有像我這樣愧對先生教誨的學生。雖然大家在書法上取得成績不一,但在學習書法的過程中,都得到了傳統文化的薰陶。這是書法歷久不衰的原因之一,也是書法教育和普及工作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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