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吟》脫自《代悲白頭翁》但不及原詩：讀紅不要買櫝還珠
2022-03-23由 玉山讀書號 發表于 農業
買珠還櫝怎麼念
《紅樓夢》裡有很多詩詞，敘述中有詩，故事情節裡也有很多詩歌活動，其中有些詩句為人所激賞，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閒拋卻為誰”，——然而大多有所本，是翻寫前人詩作而來。
原創很少，大抵水準不高。
所以在《紅樓夢》的詩詞上留心太多，玉山是不贊成的。
有小朋友交讀書報告上來，《紅樓夢》詩詞抄了厚厚一大本，還背了不少。
首先，玉山很欣賞這孩子用功；其次，覺得讀《紅樓夢》專注這個方面好像有點買櫝還珠。
當然這種事玉山小時候也幹過。後來發現沒必要，與其讀翻寫的，不如直接讀原創。
譬如林黛玉的《葬花吟》，在《紅樓夢》詩詞裡能算頂級了吧，但拿到唐詩宋詞裡比較，最多二流。
首先還是翻寫，不是原創，脫自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這個早就有人指出了；其次翻寫也並未超過原版。
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從洛陽女子感傷落花寫起，抒發人生無常的感慨，其中“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廣為傳唱。
當然，人生無常是個傳統母題，落花也是常見意象，誰都能寫。
但《葬花吟》的構思基本是從《代悲白頭翁》上描下來的，也大體不出劉詩的意境。
《代》開頭寫“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
《葬》開頭則是“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摹寫的痕跡很重，比起原版，失之直白。
《代》“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
《葬》翻寫為“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文字上的差距甚至可以直接感知到。因為原版很好，實在難以翻寫，既襲其意又想翻出韻味，難於上青天。
《葬花吟》寫得長，但似乎不是什麼優點，長得有點超過了表情達意的需要。首尾部分很好，中間有點重複，柳絲、桃李、燕子、杜鵑等意象其實都是在同一個抒情層面上重複，大可以寫短一點。
當然，《葬》和《代》比，女兒的細膩情思要濃厚一點，這是它成功的地方。
還有些好句子，也都有所本，如“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原版是唐寅《一年歌》“一年三百六十日……寒則如刀熱如炙”。
還有人指出，《葬花吟》律體句式與古體句式雜糅——這個就不談了，畢竟林黛玉是反對以辭害意的。
《紅樓夢》裡的詩歌，水平最高的也就這樣了。
古典詩歌裡有很多翻寫蓋過原版的，譬如王勃“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翻自庾信“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林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翻自江為“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卻比原版影響大得多，因為寫得更好，翻出新意，翻出新境。
而《紅樓夢》裡的翻寫，能蓋過原版的，基本上沒有。
當然那樣一部鉅著，裡面那麼多詩歌，完成是很不容易的，而且作者總是想在詩歌裡還埋伏一點隱喻、讖語什麼的，就更不容易了，像中秋詩就只好空缺著。
木心《文學回憶錄》裡的評價大抵是靠譜的：“《紅樓夢》裡的詩，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
大部分和語境結合得很好，烘托氣氛，塑造人物，推動情節，有值得把玩的地方。像《葬花吟》對於表現林黛玉感傷悲慼的心靈，是非常恰當的。在《紅樓夢》裡，它只能是林黛玉的，而不能是其他任何人的。
但是孤立地抽出來，則沒有什麼用功的價值。
喜歡詩歌，直接讀原版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