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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歲月」哈軍工學子自我下放,土裡刨食真不容易

2022-02-15由 用三隻眼看世界 發表于 農業

大溝機多少錢一臺

土裡刨食真不容易

作者:何小星

我1965年從上海考入哈軍工,1970年大學畢業後,自我分配到農村做過10年農民、後當過工人,做過經濟管理工作,1990年起從事經濟研究工作。

文革中我和那些家庭受到批判衝擊的青年一樣,人生中充滿了挫折,歷經失敗和彎路,更受潮流的影響,一心要革命,想真正做到與工農兵結合,改造自已,大學畢業後,我自己決定到東北農村當一個普通農民。在農村一呆就是11年。

從南方的大上海到北方的小鄉村,從一個大學生到普通農民,乾的是每天筋疲力竭的體力活;吃的苞米麵、土豆、大碴子,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如何與老鄉相處,漫漫長夜是怎麼熬過來的?箇中的酸甜苦辣不必多說。

今天就講一段農民在黃土中刨食求生有多麼艱難困苦的往事。

「知青歲月」哈軍工學子自我下放,土裡刨食真不容易

1971年

,作者(右2)在黑龍江省肇東農村田頭和農民討論穀子增產問題

都說土裡刨食掙工分被人踩在最底層,可是我這個大城市長大的白面書生,想要到這個底層還真不容易呢。

秋色慢慢染黃了大地,因為這一帶都實行高矮作物間作,以增加光照面積,所以是黃豆、穀子和苞米、高粱一行隔一行的間作,這樣因為它們有先有後成熟,所以漫山遍野鋪滿了黃緑相間、或黃紅相間的美麗彩畫。可惜欣賞美麗畫卷的好心情轉瞬即逝,因為好收成是一刀一刀割出來的。

按照成熟的先後,首先是割大豆,其次是割穀子,最難割的反而是最先割,儘管我做好了最苦的思想準備,手上預先包上了好幾層破布,但這個下馬威還是超出了我所有的想象!一趟黃豆(4條或6條壟)才割到一半,腰就疼得要斷掉了,手掌如針扎般的痛,磨出的鮮血滲紅了包紮的破布,我忍不住不斷抬頭遠望,怎麼還有那麼遠啊?但是直了腰再彎下去,腰疼的比剛才還要厲害,簡直就是酷刑!長長的壟溝一眼望不到頭,何時才是個頭啊?這時的絕望甚至生不如死,這種煎熬和絕望,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是無法想象的。

但是一個聲音提醒我,開頭是最苦的,好比當兵在新兵連是最苦的,咬牙熬過那幾個月,後面就好了。我相信我能熬過去。於是咬著牙,一刀、一刀、又一刀,彎腰、直腰、再彎腰,一寸、一寸、又一寸,一尺、一尺、又一尺地挪過去,終於這趟子到了頭;剛要喘口氣,可是一看,人家已經割到第二趟的中間了。我想往手裡吐口唾沫再—可是吐不成,手上連包布已經連在一起,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看到這手,一股邪勁兒上來了,追!只要還有一口氣,不,就是死了也要追!就像珍寶島烈士於慶陽那樣,倒下也要向前爬。於是就又在第2趟彎下了腰,以後又是第三趟……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間(我對時間已經沒有知覺了),忽然傳來了祿隊長“歇著啦”的口令聲,我如獲至寶,倒不是我可以休息,而是我可以趁“休息時間”向前追上大幫了。正當我埋頭挺進時,前面忽然一亮,到頭了?原來幾個社員趁休息時幫我割掉了拉下的那一大段,他們有住在隔壁的青年郭春有、說話文縐縐的初中畢業的馮天財等人,我忙說謝謝你們了,害得你們沒撈著歇!馮天財說,謝個啥,眾人幫一人,不費勁啦。一句話說的我心裡暖暖的,一下子增添了不少勁兒。

割完了黃豆割穀子和糜子(磨成黃米,可做東北人最愛的粘豆包),穀子雖然沒有黃豆那麼多刺,但根杆都是實打實的,密密層層的,好像整趟穀子都結成一塊大鋼板,你要用銼刀一下一下地把它都銼成粉末,你想得多大功夫!好在社員們幫忙,也好在因為產量不高(其實價格較高農民喜歡)種的不多,黃豆割了兩天、穀子糜子割了三天就結束了,但對於我來說就像是兩年和三年那樣漫長,總算熬過去了。

下面就是大量收苞米還有少量高粱了,男勞力就是放倒苞米,左手把苞米一攏一壓,右手用鐮刀在苞米根部一割,苞米就順勢向左倒下一片,這樣借力就可以少費勁,更好的是不用彎腰低頭,比割黃豆穀子省點勁兒。這樣我只要休息時追一段,基本上都可以追上大家了,這樣要幫我的人也可以多歇一會兒。

可是,收苞米卻是女勞力們的大苦活,她們得跪在地上,幾乎全身趴在割倒的苞米桔子堆上,一個一個地把苞米掰下來,收到籃子裡,一裝滿就送到大堆去。像裴嬸這樣年紀的婦女,平日以家務為主,農忙時也要下地幹活,同時還要忙乎全家人的3頓飯。裴嬸和女兒麗羽本來也是第一年幹這活,除了同女勞力一樣跪著、趴著趕進度(已經是跌跌撞撞地很不容易啦),還要燒3頓飯,把熱氣騰騰的飯用毛巾蓋在籃子上,送到我們(男勞力)手邊。這是要付出超過男勞力多少倍的辛苦啊!

我看到裴嬸一心一意、竭盡全力地跪在地上掰苞米,心想她那弱小的身軀,怎麼能支撐這樣無比巨大的壓力和負擔呢?這需要常人難以想象的堅強啊,我心裡充滿了由衷的敬佩和感動。我曾經問過柳隊長,為什麼不先掰苞米後砍倒,婦女也可以直腰幹活了。他說,還是跪著這樣快,老孃們成年彎腰都慣啦。

「知青歲月」哈軍工學子自我下放,土裡刨食真不容易

作者(右)在農民家

20多天的起早貪黑,終於把莊稼都搬到場院裡,這時已經是10月中旬,趁著土還沒上凍,又幹了半個多月的水利工程,這是全公社統一規劃、統一組織施工,熱熱鬧鬧的。當然,全部任務是分到大隊,再到小隊,再到個人。每人一段,但仍然是,挖好自己一段的,總要幫助沒有挖好的,於是都要等到全部都挖好,全隊一起收工回家,這樣,我自然是被幫助較多的那一個。我也有點納悶,這些社員從來也不問修這些“工程”有什麼用,更不問這些“工程”對於自己生產隊有什麼用,多年的大鍋飯他們已經習以為常了。

場院的地也凍的很硬了,於是全隊勞力都擁到場院上去。有苞米脫粒的,一臺機(到後期可以再借到一臺機)一個班就要十幾個人;有趕牲口壓穀子、黃豆和高粱的,還有揚場的等等。全部男女勞力分成兩班,一個原因是讓脫粒機歇人不歇機,還有個重要原因是無論男女還是大人小孩,都非常踴躍地要求做夜班。本來我想是不是集體生產的積極性大大提高了?但自己做過一晚上就恍然大悟了。做夜班的勞力無一例外地都帶著個大碗甚至鍋子,有的還帶個醬油瓶子,他們告訴我,夜班管飯。

盼星星、盼月亮,“管飯”的時刻終於來到了。轟鳴的脫粒機靜下來半個鐘頭,所以做夜班的勞力都蜂擁擠到生產隊房門口,拿著碗盛上一大塊豆腐,熱氣騰騰的,不大不小,正好一碗,而且四四方方的每塊都絕對一樣大小,一家有幾個人的用鍋子盛也是一樣,真正是童叟無欺。盛了豆腐的人都興高采烈地找到場院的一處角落,撅了一根苞米或高粱桔子就享用起來,說是什麼也不用放都比肉還香,有的還澆點醬油,那就是山珍海味了。看著男女老少像過大節一樣的歡天喜地,我不由地長長地嘆了口氣,是啊,這裡的農民一年也很難吃上一回肉,哪怕是過年;平常小孩吵著要吃豆腐時,得用各家過年分到的寶貴的黃豆去換一點,其他大部分的黃豆還得留著做醬什麼的,那大醬可是一年四季的主菜啦。特別是,夜班的“豆腐宴”一分錢、一顆黃豆都不要,我想這是他們特別開心的真正原因。

我當時很奇怪的是,糧食(大部分是苞米)打好、揚好、篩好在場院上不能過夜,哪怕是後半夜人困馬乏,也必須馬上裝車送往糧庫,即使馬車在糧庫大門排了幾個鐘頭(這是家常便飯),也不能在家等待。後來我發現公社、大隊幹部也不分白天黑夜地頻頻到各生產隊督戰,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必須首先完成或超額完成徵購糧任務,最後才能留下農民的口糧、種子和飼料等。如果放在場院上時間長一點就會夜長夢多,就保不齊生產隊先留下點,造成“瞞產私分”,這樣不但可能完不成徵購任務,而且影響總產量(當時的主要政績),特別是,這種事情是很難查出來的。

令公社幹部提前擔憂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如果完不成徵購任務,則必然要查生產隊和農民有沒有“瞞產私分”,而這在歷史上是有嚴重教訓的,比如58年有些地方為了完成高徵購,大搞反“瞞產私分”,把農民搞得兩手空空,產生了餓肚子和餓死人的嚴重後果。所以幹部們都瞪大眼珠盯住這點糧食,至於農民留下的夠不夠他們就不管了。所以往往第二年春夏,有的農民就叫喚缺糧了,種地的農民沒糧吃,這等怪事就是那個年代常有的事。

打完場到分配還要等一段時間,男勞力就開始刨大溝底,這就是把幾個水塘的水抽乾,塘底的泥土凍到一定深度,就可以刨出來送到地裡。這裡除了人和大小牲畜的糞便以外,沒有其他有機肥,數量大一些的就靠這大溝底,可惜塘裡的魚蝦、水草不多,所以這溝底的肥力也只有天知道。所以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再說男勞力這麼長的冬天待著幹啥呢?每人早上都劃出一塊,這是一天必須完成的任務,男勞力稀稀拉拉地來了,呸、呸!往手掌吐兩口唾沫就掄起大鎬幹起來了。我也呸呸往手心吐兩口唾沫,掄起大鎬朝凍土刨了起來,可是吭哧吭哧刨了半天,只有像麻子一樣的白點子。

在我一邊的陳連芳笑了,說你這樣累死也刨不下一塊,你得會巧勁兒,你先找準一個點,正好是個茬口,然後幾下子砸下去,注意,鎬不要掄的太高,也不要早使勁兒,鎬快到底了再使猛勁,這樣穩穩的,幾下子準行。陳是個20多歲的青年,長的很帥,還有個現金員的工作,不過隊裡的現金少的可憐,所以他的現金事情並不多,絕大部分時間還是下地勞動。他叫我在他刨的缺口處,正好是兩人的邊界,找了一個茬口,說你就砸吧。我就按照他說的方法,一下、兩下、三下,凍土塊果然鬆動了,再在邊上撬動幾下,一大塊凍土果然下來了。

逐漸地,我就跟上了進度。男勞力快的三四個小時,一般的四五個小時就能幹完,我慢一點五六個小時也能幹完,比過去好多了。幾個小夥子要幫我,我說還是自己來吧,刨幾下腦袋就冒熱汗了,過一會兒就要脫脫棉襖了,數九寒天這樣活動活動也好。大溝底刨了幾天,我的胳膊就疼起來了,吃飯手發抖筷子都捏不起來,而且冬季夜長,夜長夢多,夜裡很長時間都睡不著。不像秋收那時候我的腰和胳膊雖然疼的要命,但吃了晚飯別的什麼也不想,往炕上一倒就睡著了,因此那時候夜裡也就忘記疼了。

冬天時常還搞點民兵訓練,我在18歲到30歲之間,自然也在這個範圍。一天夜裡,突然吹起緊急集合哨,我們趕緊打起揹包,先是排、後是連的集合,然後開始夜裡急行軍。我在軍工當兵拉練過幾次,因此不在話下。可惜得意過頭了,在剛要回程的時候踩了個空,腳崴了!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很快就掉隊了,這可咋整?在這寒冬臘月、深更半夜,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還有20多里路怎麼摸回去?正當我灰心喪氣之時,突然來了個黑影,原來是馮天財,他發現隊伍裡沒我,就找來幫忙了,真是天助我也。他扶著我,一瘸一拐地慢慢挪動著,後來又把我的揹包接過去,一直到天亮才到家,我是自己倒黴,天財憑什麼陪我多餘遭那麼多罪啊?

「知青歲月」哈軍工學子自我下放,土裡刨食真不容易

作者的一家子

郭春財會計算了快一個月的賬,總算到年終分配了。這些年,大家對分配已經沒有什麼指望了,所以並不期待。勞力多人家的工分多,可是每個工分的分值是全隊的總盈餘除以總工分數,因為生產隊除了賣糧食沒有別的,所以總盈餘就很少,可想而知一個勞動日(10分)低的就只有幾毛錢。因此一年下來,扣除領取口糧的錢,少數勞力最多、出工最多的人家也只能分到幾百元錢,還有一些一年只可領到幾十元錢。

這還不算,更慘的是那些人口多勞力少的人家,由於分值低,他們辛辛苦苦一年掙的錢,還不夠領回口糧的錢,那怎麼辦呢?總不能讓這些人家沒飯吃吧?他們的解決辦法是,讓那些領了口糧還有剩餘錢的人家,“自願”給沒有錢的人家“拉賬”,也就是借錢給這些人家幫助他們領回口糧。當然囉,說是借,從來沒有聽說還的;說是“自願”,一個屯子裡住著,都是沾親帶故的,至少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不能看著身邊的人活活餓死吧。

於是很快地,沒錢的人都找到了有錢的人拉賬,這樣一來,沒錢的人都領到了口糧,而有錢的人都變成了沒錢的人,換句話說,全隊人都算是有飯吃,但全隊人都沒有錢花。其中的竅門就是把社員對隊的欠債變化為社員互相的欠債。我只幹了半年,賬面上只有幾十元錢,郭春有領口糧的錢不夠,就讓我和其他人家幫他拉了賬。

過春節前,各家的豬養肥了,大多數人家賣了豬換幾個零花錢,只有少數幾戶殺了豬,不殺豬的人家就去秤一點,包個餃子算是過個年。我到許多人家串了門,開頭我還說兩句“過年好”之類的拜年話,後來就實在說不出口了。因為家家戶戶確實沒有那個過年的影子,也沒有過年的心情。姚洪清家兩個男壯勞力,還有一個老爺子,就是討不進一個娘子。洪清高中畢業,有才有貌,現在20多歲,跟我一般大,至今還是光棍一條,在農村可就是個老大難了。看著家徒四壁的屋子,他酸溜溜地說,過去說過年,還買點凍梨、糖塊什麼的,現在啥也沒有,這是過“粘”啊。

這期間我妹妹曉平來過一趟看我,她是在吉林梨樹縣插隊落戶,當然還是住在裴叔嬸家裡,叔嬸對她都很熱情,麗羽同她聊的也很投機。曉平比我懂生活,翻出我的髒衣服,幫我洗衣縫補,料理了一番,以後經常給我寫信,讓我感到很溫暖。

「知青歲月」哈軍工學子自我下放,土裡刨食真不容易

1996年上海

「知青歲月」哈軍工學子自我下放,土裡刨食真不容易

何曉星哈軍工入學照

作者:何曉星,1965年從上海考入哈軍工,1970年畢業後,自我分配到農村做過11年農民、後當過工人,做過經濟管理工作,1990年起從事經濟研究工作。退休後現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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