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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宮之役其一:晉國諸卿利益重組的先聲

2022-01-24由 逸川歷史 發表于 農業

病程較長病變遷延是什麼意思

秦國的挑釁

公元前559年,是晉悼公即位的第十五年,也是他復霸成功後的第三個年頭。這年四月,晉國中軍元帥中行偃帶領齊、魯、宋、鄭、衛、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諸侯組成十三國聯軍抵達涇水河畔,準備要對秦國掀起一場大規模的戰爭。

關於這次戰爭的起因,按照《左傳》的說法,是由於秦國的挑釁所致。戰爭爆發的五年前,也即晉悼公十年,正是晉楚之間比拼消耗最為關鍵的時刻。彼時中原各國都還沒有走出天災的陰影,而與楚國的爭霸戰爭卻曠日持久看不到盡頭。秦景公在一旁坐山觀虎鬥,眼看雙方已經精疲力竭了,便想要渾水摸魚,也好出一出這些年被晉國壓制的惡氣。

於是這年秋季,楚共王的朝堂上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的名字叫做士雅。士雅到楚國來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請求與楚國聯合出兵伐晉。楚共王一方面要應付吳國的不斷侵擾,一方面又要在中原戰場上疲於奔命,正當焦頭爛額之際,聽到這個訊息自然是喜出望外,當下就答應了秦國的請求。

但對於這場戰事,時任令尹子囊卻並不看好,他認為當前晉國風頭正勁,就算是與秦國聯合起來,也未必能把他們怎麼樣。楚共王已經在士雅面前誇下了海口,此時想要收回成命自是不易,最後思來想去還是駐軍武城以為聲援,也算是給了秦景公一個交代。

固宮之役其一:晉國諸卿利益重組的先聲

過了兩年,眼看著晉國的勢頭越來越無法阻擋,令尹子囊不甘心失去中原的利益,於是又反過頭來向秦國請求援兵以侵伐鄭、宋兩國。可客觀現實擺在那裡,就算是子囊再怎麼折騰,也終究無法扭轉整個中原的局勢,到最後鄭國還是倒向了晉國,並將晉悼公的霸業推向了高峰。次年,兩國又聯合起來發動楊梁之役試圖做最後的掙扎,所取得預想的效果也是差強人意。

與此同時,秦國還跟晉國人玩起了小心眼。晉悼公十二年十二月,也即楊梁之役爆發的前幾個月,秦景公派了兩名庶長分批帶兵進入晉國。第一批渡河的部隊由一名叫做鮑的庶長帶領,人數比較少,而且軍容很是不整的樣子。駐軍河東的晉國卿士士魴看到這個陣容,登時想起了當年崤之戰時的情景,尋思著都已經過去多少年了,秦國人果真還是沒什麼長進,於是便沒太理會。可沒成想,僅僅幾天之後,另一位庶長武從也帶著軍隊在輔氏悄然渡河,並與庶長鮑所帶一部在櫟地夾擊,讓士魴吃了個大敗仗。

匏有苦葉

面對著秦軍接二連三的挑釁,晉國人心中雖感憤恨,卻也無可奈何,只是在悼公十一年由智罃帶兵對秦國進行了一次小規模的襲擾。及至爭霸勝利,晉國自身已被連年的戰爭和天災折騰得氣血全無,也實在沒力氣找秦國報仇了,這件事就被擱置了幾年。一直到悼公十五年,國勢稍稍振作的晉國,才終於邀集諸侯對秦國展開了討伐。

這一戰可以說是志在必得,晉國四軍六卿悉數出動,東方諸侯也悉數到場增援。戰爭一開始,聯軍仗著人多勢眾,著實讓秦國吃了不少的苦頭,但當聯軍深入秦境抵達涇水沿岸的時候,卻怎麼也不肯走了。至於原因,據說是因為齊、宋兩國的消極怠惰,他們的怠惰也導致其他諸侯都開始觀望。

晉國大夫叔向為此到各軍進行查訪,在會見魯國統帥叔孫豹的時候,對方詠了一首《匏有苦葉》詩。這首詩描繪了一名女子在渡口盼望情郎前來求婚的場景,女子由於內心焦急想要渡河去迎接情郎,可當船伕招呼她的時候,卻又言不由衷地掩飾著自己的想法。叔孫豹借用這首詩隱晦地表達了他的態度,他本人是願意渡河追擊的,可當眾人都在觀望之時魯國不能急於表現,以免強出頭引起他國不滿。

固宮之役其一:晉國諸卿利益重組的先聲

《國語》對於這首詩有著不同的解讀,按照其中的敘述,叔向聽了之後說了這麼一句話:“夫苦匏不材於人,共濟而已。”苦匏雖然不能食用,但帶在身上卻可以幫助你渡河。總而言之,叔孫豹的意思叔向是理解了,於是便以晉人的立場,為魯、莒兩國的軍隊準備船隻,魯國因此借坡下驢就過河去了。

不過,魯國的示範效果似乎並不理想,並沒有引起其他諸侯的聯動,這會兒輪到鄭國人著急了。剛剛擺脫了大國拉鋸命運的鄭國,不想因為自己的遲緩引發晉國的猜忌,便主動四處活動,以拉攏其餘諸侯渡河。鄭軍統帥子蟜見到衛軍統帥北宮括,對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陣臭罵:“你們既然依附了晉國,卻不能堅定地執行晉國的意志,這究竟算怎麼回事?”

北宮括的想法大抵與叔孫豹是相通的,正愁沒借口呢子蟜就出現了,被臭罵了一頓不怒反喜,幾乎就要抱著子蟜一頓狠親了。兩個人手拉著手去勸說其他諸侯過河,在他們的不懈努力下,諸侯終於不再猶豫,總算是渡過了涇水。

馬首向東

秦國被晉國封堵在黃河西岸缺乏發展的動力,自來就不是晉國的對手,更別說要與整個東方世界相抗衡了。但正是由於身處戎狄文化落後,且在與晉國打交道的過程中常被暗算,近些年來也就練就了一身野路子。這不,聯軍剛剛渡河,就猝不及防中了陰招:秦國人在涇水上游下了毒,導致聯軍死傷慘重。

面對秦人的野蠻行徑,司馬子蟜不由分說就帶著鄭國的軍隊追擊秦軍,為了防止鄭軍再遭秦人暗算,其他國家也紛紛跟進。在抵達棫林之後,秦軍開始擺開陣勢,聯軍也都聚集起來準備應敵。眼看大家同仇敵愾勢不可擋,晉軍統帥中行偃決定趁熱打鐵向全軍下令:“明日一早雞鳴時刻開始套車、填井平灶,全軍唯我的馬首是瞻,與秦軍展開決戰。”

這原本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爭,可偏偏在這個時候,晉國內部卻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在接到中行偃的指令後,時任下軍將欒黶卻滿是不屑地譏諷道:“晉國的命令還從來都沒有這樣釋出的,你的馬怎麼走我是管不著,我只知道我的馬是要朝東走了。”說完,也不等中行偃有所反應,就徑直帶著自己的軍隊回國了。

固宮之役其一:晉國諸卿利益重組的先聲

這位名叫欒黶的將領正是欒書的嫡長子、如今欒氏家族的領導人。在傳統的史料當中,欒黶與過去導致家族覆亡的先縠、趙同、趙括、郤犨等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驕橫跋扈。

一個鮮明的例證是在悼公十一年(563BC)的時候。當時鄭國服而後叛,晉國召集諸侯伐鄭,楚國也不甘示弱,率軍北上救鄭,雙方在陽陵對峙多日,誰也不肯退兵。主將智罃堅持疲楚服鄭的策略,不想與楚軍起正面衝突,便想先行退兵,但卻遭到了欒黶的拒絕。

欒黶明知智罃的意圖,卻故作不知蠻橫地拒絕了智罃的將令,甚至還說出一番和當年(邲之戰)先縠同樣的豪言壯語,充滿了愛國主義色彩,滿滿的都是正能量。說罷也不管其他將令有何見解,便氣勢洶洶地帶兵迎著楚軍去了。眼看屬下不聽調令,智罃也作出了和荀林父當年一樣的決策,率領大部隊緊跟著欒黶的部隊,抵達潁水北岸與楚軍相持。

鬧劇收場

但不管怎麼說,欒黶一個人的驕橫,總也左右不了多數人的意志。當時聯軍內部軍心渙散,各軍統帥戰鬥意志不強,人人都想著回家抱孩子,這一點鄭國人也是看在眼裡的。因此當雙方隔著穎水以言語互毆的時候,鄭國人竟然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跑去去跟楚國結了盟。這下欒黶更是坐不住了,他強烈要求要教訓鄭國,要不是智罃強的強力阻撓,恐怕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亂子來。

這次欒黶還只是跟智罃(智氏)鬧彆扭,問題還不算太嚴重,可到了悼公十五年的遷延之役中,欒黶的行徑可以說是把所有人都惹毛了。當中行偃下達第二天全軍前進的號令時,欒黶卻反其道而行之,偏要馬首向東,這個舉動讓所有人都驚呆了:這究竟算什麼操作?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心志不堅定的諸侯更看不懂了:我們本來是不想來的,你們費勁口舌非要讓我們來。這倒好,我們都過來了,也都擺好陣勢準備要打仗了,你們自己內部卻開始搞事情,這仗還能不能打?

固宮之役其一:晉國諸卿利益重組的先聲

欒黶的撤退還引發了連鎖效應。正當大家都驚得合不攏嘴的時候,又有一支部隊的旌旗開始向後移動——原來是欒黶的下屬,下軍佐魏絳所統率的部隊也開始後撤了。當時晉軍仍舊保留著四軍的編制,然由於新軍無帥所部由下軍直接統領,因此欒黶和魏絳帶走的,幾乎是晉軍一半的兵力。

在諸侯一片譁然聲中,中行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將令無法得到貫徹,手下統率的主力部隊還被帶走了一半,臉上自然是掛不住的。在他的內心裡恐怕早就把欒黶手撕了一萬遍了,可在眾目睽睽之下,卻也只能黯然自嘲:“是我的命令有誤,想來真是慚愧啊。我們還是及早撤軍吧,免得被秦軍所俘。”

這場醞釀多年的對秦戰爭,轟轟烈烈地開場,磕磕絆絆地進行,最後以一場鬧劇收場,讓晉國在天下人面前出盡了洋相,因此被人戲謔地稱為“遷延之役”。“遷延”在漢語中是個多義詞,既有拖延的意思,也有退卻的含義,用來概括這場戰爭可以說是再貼切不過。而正是諸侯在陣前的遷延不進,以及欒黶在作戰前遷延而去,將晉國在諸侯中尷尬的處境和國內無法彌合的矛盾完全顯露了出來。

欒範衝突

故事到這裡還並沒有講完。

欒黶有一個弟弟名叫欒針,在史料中所留下的事蹟不多。鄢陵之戰時,欒針擔任厲公車右,正當欒、範兩族的軍隊簇擁著晉厲公的戰車前進時,結果一不小心開進了坭坑裡。見此情景,身為執政的欒書準備讓厲公乘坐自己的車,卻不料話剛出口,就聽到欒針直呼父親的名字大喊道:“欒書你給我退下!國家大事事無鉅細,豈可有你一人包攬?侵犯他人的職責是越權,丟棄自己的職責是瀆職,擅離主帥職守是不忠,若敢過來就是犯了三條大罪,你能當得起嗎?”欒針不顧父親的臉面當場一頓斥責,恐怕讓欒書很是下不來臺,但我們也可以看出作為車右力士的欒針所具有的直率性格。

不過,在直率之外,欒針也並不是一個莽夫,而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君子。在戰爭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欒針看到了子重的旗幟,便對厲公說道:“當年我出使楚國,子重曾問過我,晉國的勇武表現在哪裡?我對他說,好以眾整,好以暇。”——所謂的好整以暇,就是既嚴整有序,又從容不迫。“現在兩國興兵,互不派遣使者,就不能說是嚴整有序;臨到大事不講信用,就不能說是從容不迫。因此我請求派遣使者向子重敬酒。”——有趣的是,同樣是禮尚往來,郤至卻因此獲罪,可見欒書到底是有些偏私不公。

固宮之役其一:晉國諸卿利益重組的先聲

欒針個性讓他顯得有些過於愛憎分明,以至於當看到自己哥哥不顧國家大義肆意妄為的時候,他當場就發飆了:“這場戰役是為了血洗三年前櫟地之戰敗於秦軍的恥辱,如此勞動諸侯卻無功而返必將會成為晉國新的恥辱,我兄弟二人身在行伍卻不能盡力,難道就不該感到羞恥嗎?”說罷便帶著自己的部屬衝入敵陣,最後戰死沙場。

欒黶並沒有預想到自己的一時衝動會帶來這樣的後果,可事已至此再也無法挽回,他只能把怒火遷怒到士鞅的頭上——也就是範氏宗主範宣子士匄的嫡子。由於三年前的櫟地之戰晉軍的守將士魴是他們範氏宗族的人,懷著國家和宗族的雙重屈辱,士鞅隨同欒針衝入了敵陣,欒針戰死後,士鞅則敗退回國。

欒黶以此為由,怒氣衝衝地對範氏掌門士匄說道:“我弟弟本來不想前去,是你兒子慫恿他去的,如今我兄弟戰死,你兒子卻活著回來了,這分明是你兒子殺死了我弟弟!這個仇我一定會報,如果你不想他死,就趁早把他趕出去!”

士匄不願與欒氏撕破臉皮,只好讓士鞅躲到秦國去避難,好在範氏在秦國有親戚——前幾年被派到楚國為使計程車雅據說就是士會的兒子,算起來還算是士鞅的叔祖——士鞅逃秦後不久,就在秦景公的活動之下又回到了晉國。

士鞅在秦國時,曾經與秦景公有過一段對話。秦景公很關心晉國的政局,就問他晉國的大夫誰會先滅亡?

士鞅回答說:“我估計會是欒氏。”

秦景公對於欒黶的為人大概也有幾分瞭解,便問道:“是不是因為他太過驕橫?”

“你說得沒錯,不過依我看,欒氏的滅亡倒也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估計會在欒盈的身上應驗。”

秦景公很是好奇:“這是何故?”

“欒書對百姓有恩德,人們對他的恩德銘記在心,自然不會對他的兒子怎麼樣。這就好比是人們思念召公,就會愛屋及烏去保護他所栽植的甘棠樹,更何況是他的兒子呢?但是到了欒盈掌舵的時候,欒書的好處已經被人們忘卻了,而欒黶製造的怨恨卻佔據了人們的心頭,即便是欒盈廣施好處,也不能挽回什麼,因此欒氏會在欒盈的身上敗亡。”

欒黶的是與非

士鞅的這一席話為欒黶的性格特徵下了定論,也為後來欒氏的敗亡提供論據。在遷延之役中,欒黶先是忤逆上意讓中行偃難堪,隨後又驅逐士鞅讓士匄心生怨恨,同時還又在天下人面前將自己的驕橫氣息暴露無遺,實在是已經集齊了導致宗族滅亡的七顆龍珠,士鞅對其做下如此定論倒也不足為奇。

不過,士鞅的話說得再精彩,也只是站在範氏家族的視角上看問題,未必就能反映公室以及國內大夫的心聲。甚至我們也可以猜測,士鞅的這番預測,很可能是他事後的總結被好事者移植到了這裡,恐怕很難為欒黶的真實性情做註腳。

與謗滿天下、譽滿天下的郤氏家族比起來,以眾口一致的差評出現在世人面前的欒黶,在他所生活的時代可以說是足夠低調了。以樸素的因果報應理論立足的《左傳》在闡述其敗亡原因時,除了以上的幾個事例,便再也找不出足以證明其專行的例證了。甚至在某些情況下,我們似乎又能看到並沒有那麼不得人心。

比如悼公初回國時,曾任命荀家、荀會、欒黶、韓無忌等人為公族大夫,“使訓卿之子弟共儉孝弟”。在談到這四個人的優長時,悼公的評價是:“荀家惇惠,荀會文敏,黶也果敢,無忌鎮靜。夫膏粱之性難正也,故使惇惠者教之,使文敏者導之,使果敢者諗之,使鎮靜者修之。惇惠者教之,則遍而不倦;文敏者導之,則婉而入;果敢者諗之,則過不隱;鎮靜者修之,則壹。”

固宮之役其一:晉國諸卿利益重組的先聲

欒黶的果敢可以讓人們知過不隱,這就好比是唐太宗所說的:“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欒黶在這裡扮演的,就是一個讓人“知得失”的鏡子,從這個角度上講,欒黶與他的弟弟欒針並無相異之處,他們如果說有什麼缺點的話,那恐怕就是太過於耿直了。

當然了,你也可以認為悼公說的這些都是場面話、套話不足為信,那麼為人所稱道的魏絳,恐怕就是在用家族命運和實際行動來支援欒黶。在遷延之役中,當欒黶拒絕接受中行偃的指令私自撤兵時,魏絳並沒有隨大流對其口誅筆伐,而是不動聲色地帶兵跟隨他回國。

當時軍中的左史曾問過魏絳:“你不等中行伯了嗎?”魏絳輕描淡寫地說道:“他老人家給我們的命令是要服從主將,我的主將就是欒黶,因此跟從欒黶才是對待他老人家的最好方式。”

魏絳作為悼公復霸的大功臣,史料中沒有關於他強橫的記載,然而魏氏卻與欒氏關係好的很,這恐怕就不能簡單地用個人的品性來解釋了。如若欒黶果真是不可理喻的強人,以魏絳的睿智大概也不會跟從他,這其中的個況很耐人尋味。那麼我們是否可以做個假設,欒黶的強橫也許只是勝利者的說辭呢?要想解開這個謎題,這就需要我們回看這段歷史來尋找一些蛛絲馬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