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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2022-01-21由 用三隻眼看世界 發表于 農業

田壩是什麼意思啊

「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苦澀的伊甸園

周大章、鄒克純

都說愛情是最甜蜜的事,回想我和金秀相知相伴的幾十年,我真的相信這話。假如有下輩子,我還要跟她做夫妻。

但是我又聽說,人類的祖先亞當、夏娃本來甜蜜地住在伊甸園裡,後來因為偷吃禁果,明辨了是非,就被上帝趕出了伊甸園,受盡了艱辛,使我又想起了我和金秀艱難困苦的經歷。

我們的愛情有甜有苦,我就想把它寫下來。

緣 分

我和金秀算得上是一見鍾情。

「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1965年6月26日,我們幾十個重慶知青乘坐著六輛帶篷的卡車從萬源縣城來到草壩區。到達區政府門口下車時,已經有六個公社的茶場、林場場長在等候我們。和我同車的五男八女被分配到新店公社青山茶場。當天下午我們一行人跟著青山茶場的場長何炳德步行趕到新店公社住下,等第二天上山。

公社政府所在的新店鄉場座落在一個山溝裡,是一條短短的小街。背靠一條小河,名叫湧泉河。街道背後長著參天的柏樹,街頭接著碧綠的稻田,稻田外是防洪的河堤,山光水色,風景十分秀麗。

第二天,先到青山茶場的幾個重慶知青從茶場到公社來接我們上山。其中一個瘦高瘦高的叫丁仕芬,為人豁達。我問她茶場在什麼地方,她指著對面的山樑說,不遠不遠,就八里路。

那天烈日當空,滿山的樹木都像流著油汗。白花花的陽光下,空氣中散發著山花、野草和腐木爛葉混合的氣息。山路又陡又窄,不多久,我們這群人就氣喘吁吁了。

「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揮汗爬行中,坡道上出現了幾個背背篼的女青年。她們的背篼都是尖尖的底、大大的口,口上高高聳著脹鼓鼓、沉甸甸的麻袋,少說也有好幾十斤吧。但她們卻健步如飛,似乎不感覺累。何場長對我們說,她們是1964年第二批來的重慶知青,被安排在青山茶場的作坊裡養豬,今天是背米回茶場,順便回場拿換洗衣服。領頭的女知青身著花衣、藍布褲,穿一雙膠鞋,紅蘋果似的臉蛋上長著一雙美麗的杏仁眼,額前蓄著流海,腦後扎著短辮。我一見她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又美麗,又能吃苦耐勞。從她跟丁仕芬的簡短對話中,我知道她名叫劉金秀。她好像沒有看見我,第一次見面我們就這樣無語而過。

茶場的情況跟街道辦事處的代表和安置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的宣傳相差太大了。雖然先到達茶場的兩批重慶知青熱情歡迎我們,給我們端茶送水,安排寢室,但我還是遺憾地發現所謂茶場就是一片荒山、幾間土屋。這樣的現實給了我們當頭一棒。還沒有開始新的生活,我的心就涼了大半。

「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剛到茶場的幾個星期,我們第三批重慶知青一來水土不服,二來情緒低落,經常藉故不上班,引來一些場友責難的眼光。我們則假裝沒看見,我行我素。一個月後,我下公社時又碰見了劉金秀,這回她跟我打招呼了,似乎己經知道了我這個人。

“趕場回去啦?”她隨便問我。

“嗯,我到公社看病,取信。”我回答。

“聽說你們幾個男生出工不積極,經常請病假,你還是個帶頭請病假的,這樣影響不好呦!……有人,有人說有個女生對你很好,你……也不要辜負別人!”

“沒有那回事。”我知道她指的是跟我同一批的女知青周昌素,連忙解釋說,“她和我只是同姓。一筆難寫兩個周字,我們只是互相幫助。”不知怎麼的,我接著解釋說,“我有時不積極,對勞動還不習慣,我慢慢就會習慣的……”我問她:“你是團員嗎?”

“我也不是團員,但我要爭取……你還沒吃飯吧?今天就到我們作坊去吃嘛!”

「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公社為了扶植茶場,把原來屬公社一大隊一生產隊的一間釀酒作坊劃歸茶場,讓茶場靠它掙點現金,以補充農業的不足。作坊就在湧泉河的上游方向,離公社一二里路。大巴山裡生產玉米,這裡的人就用它釀酒。釀出酒後剩下的酒糟是上等飼料,茶場就在作坊旁邊的豬圈養了幾頭豬,供場員們改善伙食。劉金秀和丁仕芬幾個女知青被派到作坊長期養豬。

我和金秀就這樣相識了。在作坊的火爐炕邊,我還認識了一個叫秦國華的男知青,一個叫夏幗粹的女知青,他們屬第一批知青,1964年4月就到了新店公社青山茶場。因為當時人多,我和金秀也沒有再說什麼話,但是她卻象磁場一樣深深地吸引了我。

回到場裡以後,我忍不住跟同寢室的知青盧開明說起劉金秀。盧開明是第一批到青山茶場的知青,老資格,腦瓜子很靈光,有點吊兒郎當,不像其他一些知青那樣一本正經,跟他聊天沒有什麼障礙。大概因為茶場的生活很沉悶,沒有什麼趣事,所以盧開明一聽我的故事,馬上來勁,跟我認真討論起來。他告訴我,劉金秀是曾家巖中學的畢業生,人很好,不愛說話,特別是和男生。接著他若有所思地說,“今天她跟你說話,我看是有點意思了。”接著,他告訴我一條資訊:“聽說石作師的婆娘想讓她當兒媳婦,正在託何場長說媒。”我聽了大吃一驚,不知如何是好。盧開明見我急了,馬上給我打氣:“慌啥子,先到咸陽先為王。只要你搶先得到劉金秀的好感,你就是她的白馬王子!”

盧開明為人有幾分義氣,見我衣著寒傖,大發惻隱之心,主動拿出他的紅色運動衫叫我穿上,外面再套一件燈草絨春秋衫,褲子、鞋子全換了,我頓時體面了好幾分。第二天,盧開明自告奮勇為我扛大刀,陪我一起下山到作坊去。

到了作坊以後,發現劉金秀一人在那裡煮豬食,盧開明就離開了。我跟劉金秀兩個人天南海北聊了起來,話說了不少,就是沒有勇氣向她表白。劉金秀輕輕地問我:“你們下山來有目的吧?”

“不……就想看看你,和你擺點龍門陣。”我尷尬地說,心裡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劉金秀一下子沉默了。過了好久,她突然低聲說:“有人來了。”然後就匆匆跑開了。

後來幾天,我無論是在地裡幹活,還是下班休息,都忍不住想起跟劉金秀的接觸。我總想知道她對我究竟有什麼樣的看法。過了幾天,我忍不住又跑到作坊去。在作坊外,我看見劉金秀正在推磨。她一手推著石磨手柄,一手用鐵瓢不時地向磨裡新增燕麥和水,幾十斤重的大石磨悠悠地旋轉著,乳白色的麥漿從磨盤嘴緩緩地流進大木桶裡。襯著背後青翠的山林,田壩外碧綠的湧泉河,簡直就象一幅美麗的圖畫,我不言不語地看呆了。

“你來幹什麼?”劉金秀還是那句話。

“我想你,來看你!”我見四下無人,就大膽地說。

“我有什麼好看的,”劉金秀臉紅了,“來了就幫我推磨嘛。”

「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於是我就幫劉金秀推起磨來,一邊推,一邊偷偷打量著她,心裡很佩服她吃苦耐勞的精神,又禁不住偷偷欣賞她美麗的身段和協調的動作。

燕麥磨完後,劉金秀沖洗乾淨磨子,把木桶裡的燕麥漿倒進“撲哧撲哧”響著的豬食鍋裡,悶聲不響地回到她的寢室裡。

我不敢貿然跟進門去,但是那間雖然簡陋卻收拾得非常整潔美觀的女生寢室對我有著奇妙的吸引力,特別是看著劉金秀梳頭的倩影,我感到心裡有一種青春的衝動。鬼使神差地,我的腳挪進了屋裡。劉金秀髮現我走近她,似乎有些慌張,又似乎有幾分激動。我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抱住她,拼命撫摩她的雙臂,心臟“砰、砰、砰”地跳個不停。這時候,空氣彷彿凝滯了,時間彷彿停止了。

劉金秀沒有做聲,也不知她是喜歡還是害怕。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突然清醒過來,生怕被人撞見,急忙鬆開手,飛快跑到院壩裡。我順手拾起一把斧頭,猛劈一根大樹棒,又興奮又不安。這時候,丁仕芬從河堤路上走來,看見我的那副傻勁,驚訝地問我:“周大章,你像這樣劈柴呀?”

過了好一陣,劉金秀才從屋裡出來,我悄悄地看她,很平靜,這才放下了心。

我和金秀的戀愛關係就這樣確定下來,就在那個遙遠、窮困的山裡。那年我倆都才十八歲,我們想不到,許多坎坷和苦澀正在生活的前路上等著我們。

「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周大章和妻子劉金秀

苦 戀

很長時間裡,我和金秀都處於一種偷偷摸摸接觸的狀態中,有一種做賊的感覺。社辦茶場提倡“三年不談戀愛,五年不結婚”,誰談戀愛都會被人家說長道短,就像犯了罪一樣。同場的兩個知青因為戀愛,女方懷了孕,受到了大會批判,被搞得狼狽不堪。話又說回來,當時社辦茶場的知青每個人每月就發兩元錢零花錢,又有什麼條件安家立業呢?我和金秀雖然出工在一起,收工在一起,卻不能公開談情說愛。

有一天晚上,月光很明亮,場裡的知青們都聚到院壩裡玩。男知青在院壩一邊拉胡琴、打籃球;女知青在院壩另一邊唱歌、擺龍門陣。劉金秀忽然喊我:“周大章,有沒有火柴?借我一下!”我急忙回答:“有火柴,有火柴!”她回寢室點燃了油燈後,來還我火柴盒,我發現她手上多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的都是甜甜蜜蜜的話,我像看珍珠一樣細細地看著每一個字,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從此以後,我們倆就經常悄悄地互遞紙條,感情越來越深厚,真正嚐到初戀的歡娛和刺激,越是隱蔽,越是有味。

有一天,我突發奇想地想寫一首詩給金秀。那個時代,許多年輕人都喜歡寫詩,但是我沒有什麼文化,根本不會寫詩。一天收工後,我回到寢室,夕陽的光輝從半開的門口灑進來,很溫馨,我突然想為金秀寫一首鴿子的詩。

「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我搜腸刮肚好不容易湊了幾句,這時,鄧鵬走進來了。他是1964年來的知青,雖然只是個初中畢業生,但是,他的見識不凡卻是大家公認的,加上品德好,又有苦幹實幹精神,被大家當成茶場的楷模。不過,當時他已經被地委派下來的工作組打成了“反革命”。見他落難,我們為他不平,但又不敢公開跟工作組對著幹,只有私下裡同情他,接濟他,我們的關係比先前更加友好。我讓他幫我看看我寫的詩。鄧鵬看了後,忍著笑,說寫得不錯,還提出了一點修改建議。我知道“詩”寫得有點亂七八糟,但是我從鄧鵬的眼神裡看得出來,他同情我和金秀的愛情。

因為我和金秀的戀愛關係一直是半隱半顯的,沒有正式公開,也引來了不少的麻煩。每當我靠近金秀走路的時候,她總是東張西望、躲躲閃閃的,還不斷低聲地提醒我:“你怕別人看不出來呀?”戀愛了許多年,我的愛情話說了一大籮筐,金秀卻從來不對我說一個“愛”字。

“文革”爆發以後,茶場完全亂了套。已經沒有人對我和金秀的事議論紛紛了,但是我們的愛情前景也更黯淡了。開始,知青們還成立了這樣那樣的造反團,後來,就東走西散,青山茶場只剩了兩個本地場員看守,像座空廟。回到重慶也是滿街的大字報、大標語,傳單到處飛舞,高音喇叭日夜吼叫,文鬥、武鬥,城市象個瘋人院。我和金秀一天到晚閒著,年齡一天天在增長,卻沒有條件安家。由於眾多的知青返城,使原本混亂的社會秩序更加混亂。1968年8月,重慶警備區用軍車送我們部分知青返回達縣專區。長長的車隊進達縣城時,已沒有了當年下鄉時的鑼鼓聲和歡迎的聲音。一路上,我和金秀的心情都格外淒涼,想著黯淡的前程,不知這枚愛情的苦果何時才能瓜熟蒂落。

世界上的事情,有了開頭就必然會有結果,哪怕是一窩苦瓜,瓜熟透了也總會落地。1968年,金秀懷上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看著金秀漸漸出懷的肚子,我倆想,不管怎麼說都該結婚了。

金秀的父親是重慶肉聯廠的普通工人。雖然他們家庭很困難(金秀下面有兩個弟弟,父親患高血壓病休在家,母親無工作),但是兩個老人很開通,他們說:“你們是自由戀愛,我們沒有意見。”於是,我和金秀回到新店,讓公社幹部袁大文辦了結婚證,回到重慶舉行婚禮。

「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結婚儀式安排在枇杷山我的家裡,江對面恰好是長安兵工廠,當天重慶的“815”和“反到底”兩派正在搞武鬥,長江兩岸一直響著槍炮聲,好像是在為我們的婚禮鳴炮慶賀。

既然已經結婚安家,總不能一直住在岳父母家裡。不久,金秀就拖著大肚子,跟我一起回到了新店公社。

回到公社也犯愁,那時青山茶場已經散了,我倆就像流浪街頭的遊民,沒有家,也找不到工作。公社也很亂,知青造反派和農民造反派剛剛打了架,公社小街空蕩蕩的,院牆上殘留著撕毀的標語。我和金秀也顧不得許多了,就擅自住進了人去樓空的社長寢室。公社成立革委會後,社長又把我們安排到街上居民劉啟明家的空屋裡住。當時,熊大容、劉繼開、王金霞、閻家祿幾個女生也回到了公社,社長也安排她們住在街上,我們知青就在一起開伙。

眼看金秀一天天要臨產了,我心裡十分著急。有一天中午,我匆匆忙忙到公社糧店去打油,“錢糧店”卻到公社食堂吃飯去了。我趕到公社食堂,“錢糧店”正一隻腳蹺在長板凳上俯身扒飯。我輕言細語地催他打油,他卻很冒火,大聲吼著:“知青又怎樣嘛,吃了飯再說!”接著還說些騷言雜語,口裡不乾不淨。

我年輕時性情很粗暴,就是別人喊的“天棒”,遇到金秀以後才收斂了不少。“錢糧店”一再當眾羞辱我,我又掛念家裡等油下鍋的金秀,忍不住也發了火,跟“錢糧店”打了起來,並且順手抄起一摞碗向他砸去。

食堂裡的人見我們打起來,不知是誰就去把金秀叫來了。這時候,我正掏出匕首向“錢糧店”刺去,金秀急忙撲上來雙手抓住刀刃,頓時,鮮血從她手掌裡淌出來。王金霞急得在旁邊喊:“別打啦!快送衛生所,上藥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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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11月20日凌晨五點,大兒子終於伴著宏亮的叫聲,在一片混亂中出世了。我將剪刀在點燃的酒精上消了毒,剪斷了臍帶,房東劉理書幫忙給兒子洗身、抹臉、包裹。

大兒子剛滿月,也就是1968年12月,“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最新指示發表了,上山下鄉運動掀起了又一次高潮。大巴山的社辦茶、林場也隨之解散;1964、1965兩年下鄉的重慶知青紛紛插隊落戶,我和金秀被安置到了三大隊二隊。

二隊的社員來幫我們搬家,我們住到了嶺上一個四合院公房裡。隊裡給我們劃撥了自留地,還派人協助我們種上了來年的洋芋。社員們還送來了柴捆、鹹菜等等,讓我們生活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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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金秀在三大隊二隊一呆就是十年。這個期間,我們的二兒子與三女兒也相繼出世了。為了養活這五口之家,我和金秀起早貪黑出工生產,背糞、砍柴,不辭勞苦。每天天不亮隊長就喊上坡,摸黑才回家。一進屋就刮洋芋、洗紅苕、煮晚飯;還得準備第二天的豬食;大娃叫,細娃哭,亂成一鍋粥。好在後來金秀當上了大隊婦女主任、民辦教師,每月除生產隊記工分外,學校另外發十二元錢工資,給家庭費用多了一點補充。插隊後,雖然日子特別苦,但我們好歹算是有了一個家。

魂繞巴山

離開巴山已經二十五年了,我和金秀還會常常回憶起那裡的山山水水,想到我倆今生的愛情;但特別忘不了的是為我們的愛情嘔盡了心血的老岳父,他的魂魄至今還在巴山遊蕩呢!

「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岳父是一個和藹慈祥的老人。我第一次到金秀家裡,岳父正坐在小煤炭爐旁邊烤火、喝濃茶。他身體微微有些胖,穿著一件舊棉大衣。我一進屋,他就很熱情,拿出酒瓶來叫我喝酒。我倆你一杯,我一杯,不一會兒岳父的臉就紅得像關公。金秀悄悄對我說:“爸爸有高血壓,很少喝酒,你也少喝點!”

插隊以後,因為拖娃帶崽,我們過得比其他知青更苦,岳父、岳母就輪流到鄉下來幫我們料理家務,岳父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更多一些。

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岳父的到來,讓我和金秀感到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也讓“家”多了許多趣味。每天我們出工以後,岳父就在家裡煮飯、提潲水餵豬、帶外孫。家裡事忙完了,他就抱著外孫女出去串門遊走,等金秀下課給孩子餵奶。岳父每月還拿出十五元錢和幾十斤糧票來,幫我們解決買鹽打油的困難。社員們經常給我開玩笑說:“老周,你岳父帶起盤纏來幫你打‘娃娃仗’,你硬是有福喲!”

岳父就這樣跟著我們大人小孩,在偏僻的大巴山裡捱飢受凍,一過就是五年,無怨無悔。生產隊一年每人就能分二百多斤毛穀子,大量時間吃包穀、洋芋、紅苕;岳父也沒有顯露過一點不高興,反而一天樂呵呵的。他跟隊裡的社員也處得很融洽。隔壁苟元福大叔的老伴劉明珍更是經常到家裡來串門,“哥哥,哥哥”的叫喊岳父,非常親熱。

1973年9月3日,岳母來信說肉聯廠招工,身邊無人的可以招一個子女。我一聽很高興,因為我父親的單位也要招我回去;但是他們提了條件,我是結婚有小孩的人,要金秀父母單位同時招金秀回城。

那段時間岳父很沉默,金秀和兩個弟弟都是他的孩子,招誰不招誰他都會難過。一天晚上,悶悶地坐在火爐炕邊的岳父忽然說:“大章,我想先把金秀辦回城裡,三個娃兒也帶回去,我們給你帶,你一個人再慢慢想法調回來,要不要得?”

我一聽就高興地說:“要得要得!我一個人在農村還少些牽掛。每年殺了豬,我把臘肉、香腸帶回城來過春節!不是說‘亦工亦農,輩子不窮’嗎?”

但是,金秀卻打斷了我的話說:“爸,我們習慣農村生活了,還是讓弟弟先回城吧!”

岳父好一陣沒說話,後來他說:“你們這樣一輩子在農村,要把娃兒的前途誤了的……”

第二天早晨,岳父打點行李準備回城給弟弟辦招工,金秀早早起來給他做了些好吃的。吃飯時,我把昨夜做的一個怪夢說給金秀和岳父聽:我夢見隔壁苟元福死了,劉明珍哭著叫人把他抬到我們家的堂屋裡來,我很著急,不讓他們進來。岳父聽後呵呵地笑起來:“夢死得生!”他還說:“人生在世不要怕,總有定數,該來的它要來,該去的它要去。你看別人說有高血壓吃不得肥肉,我就吃得!”說著話,他就拈起一片豆豉炒臘肉放進嘴裡。

吃完早飯,我背起行李送岳父去草壩區上趕車,兩個兒子哭著跟出來,“外公!外公!”地喊個不停。金秀抱著小女兒含著淚對兒子說:“叫外公慢慢走,辦完事還要回來帶我們喲!”岳父眼裡也裝滿了淚水,對幾個外孫說:“你們要乖喲!要聽媽媽的話!”又對我和金秀說:“今年春節你們都回重慶來……”

左鄰右舍也來送行,大家都很難過,就像岳父遠行不歸一樣。

我揹著行李跟在岳父身後,過河爬坡,往草壩區上走,在那裡搭汽車回重慶。從湧泉河谷到草壩是二十來裡的“懶洋坡”(緩坡),岳父和我都走得氣喘吁吁,一路上默默地再也沒說一句話。

走到離草壩場上不遠的國營茶場一隊茶地邊時,岳父忽然停了下來。他指著滿山雪白的茶花說:“茉莉花。”我說:“爸,那是茶花。”“啊,是茶花……”岳父神情恍惚地說了一聲。說罷,突然身體向前一傾,倒在了地上。我腦子嗡地一聲,慌了手腳,不停地喊著“爸爸!爸爸!”卻怎麼也把他扶不起來了。

茶地裡幾個國營茶場的青年工人見狀跑過來,幫著我把岳父抬到茶場醫務室裡。醫生診視後說:“兩個瞳孔放大,已經沒有心跳了。”幾個小時後,生產隊的人也趕來了,大家用滑桿抬著岳父回隊裡,一片哭聲。一路上,老天爺也黑沉了臉,竟然下起小雨來。

岳父就這樣靜悄悄地離開了我們。第五天,岳母和大哥才從重慶趕來。這時,岳父已穿上了壽衣,躺在老支書借的柏樹棺材裡。第二天天剛亮,社員們就幫著把棺木抬到老屋灣坡上安葬。我們一家大人娃兒一路哭喊著跟在棺木後,隔壁劉明珍也“哥呀!哥呀!”一直跟著哭喊。當時的場景非常淒涼。

從此,岳父就一個人靜靜躺在老屋灣坡上的泥土裡。逢年過節,我們一家人都要到岳父墳前去燒錢化紙。每逢這時候,我的心就會一陣隱痛,就要想:要是岳父不是跟著我們在大山裡勞累五年,也許不會死;要是那年不為兒女招工的事焦急難過,不急匆匆趕二十里山路,血壓也不會升高,也不會突發腦溢血而死。我還想,岳父是為我和金秀的愛情死的……

岳父死後五年,就是1979年,我們全家回到了重慶,從此遠離了大巴山。但我和金秀都經常夢到我們大巴山的家;夢到孤零零地留在老屋灣坡上的岳父;當然,也會想到大巴山美麗的山山水水;想到我倆這一生甜蜜又苦澀的愛情……

「知青歲月」苦澀的伊甸園——大巴山艱辛知青歲月

照片左一週大章、 左二劉金秀,2005年與知青夥伴重回大巴山

作者簡介(1)

周大章,男,1947年8月生於重慶。1964年7月重慶市七星崗工業中學初中畢業。1965年6月到萬源縣草壩區新店公社青山茶場當知青。後撤場插隊於該公社。1979年調回重慶市中區建築三公司當工人,數年後下崗。後供職於重慶琴琴房地產公司,現已退休。

作者簡介(2)

鄒克純,男,1949年生於重慶,1965年上山下鄉歷七年餘,文革後恢復高考考入大學中文系,畢業後先後任職中學教師、職業學校校長、重慶電視臺藝術總監,退休以後受聘為一些文化公司負責創意策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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