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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理松:行者我父 | 父親節特稿

2022-01-09由 法律讀庫 發表于 農業

手栽秧栽腫了怎麼辦

作者:周理松,來源:雨巷傳奇。

周理松:行者我父 | 父親節特稿

《西遊記》裡的孫悟空,一個跟斗能翻十萬八千里,那是神話;和尚道士們在深山古道行走,崎嶇數百里甚至千里行程一日返還,那是傳說。現實生活中的普通人,誰若自吹日行千里,那不是精神不正常,就是他腿上暗藏玄機,譬如裝有一個由電腦控制的助動飛行器之類。

其實,就算沒有十萬八千里神功,也無崎嶇數百里甚至千里一日返還的奇蹟,日行百里不歇腳者,在現實生活中並非罕見,只是由於現代交通過於發達,安步當車者少而又少罷了。

在我和家人的記憶中,父親就是一個日行百里不歇腳的人。

人們常說“形勢不等人”,意即誰不加快步伐走在時代前列,誰就會成為落伍者,就要後悔莫及。此言不虛,但凡與形勢對立或脫離的,十有八九會被人嘲笑,被人冷落,甚至倒黴,此乃亙古不變的真理——不信你試試!

也有人不信的,比如我的父親。雖然他的雙腳特別能走路,但並不緊跟形勢。老人家離開我們十幾年了,每在心中想起他,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他的“古板”。比如有段時間,他被臨時抽調在外地工作,此地離家百餘里路,他每次回家或返回工作崗位從不搭車,寧可踽踽獨行一天,而不借助交通工具一個小時輕鬆到達,故有“周xx腿腳特別神奇”的傳言,甚至有人送他外號“孫行者第二”。作為他的親生兒子,聽到這一傳言之後,我不僅不覺得有何自豪,反倒感覺似有某種貶義暗含其中。管他褒貶,反正事實就是那樣。在我和家人的記憶中,的確有許多事情始終難以忘懷,也難以釋懷。

從一張已經泛黃的老照片可以看出,父親年輕時溫文爾雅,一副書生模樣。

其實他沒有上過一天學,認得的幾個字,還是農村土改後在識字班裡學到的。奇怪的是,他平時寡言少語,但一到正規場合講話,卻有條有理,如行雲流水,滔滔不絕,沒有半句廢話;說到動情之處,偶爾蹦出一個髒詞,令眾多聽者竊笑,笑過之後口口相傳,成為大家的口頭禪。

值得稱道的還有他的篾匠手藝,經他之手做出的竹床、竹蓆、蒸籠、簸箕之類竹器用具,做工毫無破綻,同行者無不佩服稱讚。但不知何故,這並沒成為他的主業,倒是因為珠算水平高,算盤打得好,他很早就被選為大隊會計,一干就是多年,推也推不掉。

話題還是回到他的“古板”吧。人在年輕時,難免都會有任性、輕狂的時候。男人們的任性與輕狂,往往成為女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尤其是那些在女人心中有分量的男人,其一舉一動,無不在女人們心中留下烙印。父親的古板導致她們無話可說,但有一個毫無爭議的話題:“男人沒有一個是正經的,特別是年輕的時候,誰在老婆之外沒有一個相好的?只有週會計沒有,肯定沒有!”言下之意,

天下男人眾多,只有我父親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聖人。

知子莫如其母,奶奶曾給我父親算命,說他此生只能有兄弟,不能有姐妹。用算命先生的話說,他“手執鋼鞭,把姐姐妹妹全都趕到天邊”。其殘酷的印證是,先他出世的一位姐姐和緊隨其後的一位妹妹,都因疾病而夭折。

難怪他與女人命運磕碰,緣分不及。由於他的古板,母親一輩子沒少與其產生怨恨,與其冷戰和爭吵,明知他的正直、聰慧、善良和勤勞,就是難以接受他的不隨大流,他的自行其是、我行我素。

周理松:行者我父 | 父親節特稿

一個人的人氣和影響是複雜的。在女人眼中的無趣,反而增強了父親在全村父老鄉親心中的好感。大隊前任書記在“四清”運動中被查,戴上“四不清”的帽子之後服毒自殺,書記位子出缺,在支部大會補選中,平時一聲不吭、埋頭幹活的大隊會計——我那古板的父親竟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高票當選!

一個只會記賬打算盤的財務人員,一夜之間升為千人之上的當家人,這對許多人而言,無疑是莫大的榮幸,但父親並不這麼認為,他千方百計找理由推脫不幹。為此還專門去找公社書記再三推辭,直到對方很不情願地點頭,預設其只幹兩年,方才回到大隊接受工作。

當然,選我父親當書記,上級領導並非對他一點也不擔心,他的古板和不緊跟形勢,就是最讓他們不放心的地方。但礙於群眾的信任,誰也不好再說什麼。

若是沒有一定身份,一個人的不隨俗或許並無大礙;但若身為千人之上的大隊幹部,你不隨大流,對上級領導不熱情,對身邊同事不隨和,那就很難吃得開。但父親好像就是不開竅,他被趕鴨子上架似地推到書記崗位以後,既不經常去公社領導那裡彙報思想,又不請下來視察的領導喝杯小酒。陪領導到群眾家裡吃了“派飯”之後,眼看領導自掏腰包,而提供飯菜的人扭扭捏捏,不敢收錢時,他竟然衝著對方瞪眼,逼得他們不得不收下。

這似乎沒有什麼,更加出格的是,每逢公社或區裡開會,需要在公家食堂就餐時,一見滿桌魚肉酒菜,只需象徵性地交上幾毛錢,他便扭頭就走。後來每逢開會,他就索性自備一瓶鹹菜,開飯時獨自舀上一碗飯,腋下夾著鹹菜瓶子,悄悄躲到某個角落去吃。領導們好言相勸,說是衝著大隊幹部辛苦,做點好吃的對大家表示慰問,可是唯獨他不領情。

工作上他似乎更難隨俗。公社和大隊幹部人人在各村蹲點,農忙時要求與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這其實只是一個口號,真正做到“三同”的,時間上充其量不過三分之一,而作為大隊書記的他,竟然實打實地天天在田間埋頭幹活,吃住卻回到自己家裡,決不麻煩蹲點村裡任何一人。

提到幹活,他真的像一頭牛。無論修整農田、施肥灌溉還是插秧割谷,他樣樣走在前面。每天第一個下田,最後一個上岸,而把那些上傳下達,喊著加油鼓勁,不用彎腰出力的事,統統交給其他幹部、交給各生產隊隊長去做。有一年“雙搶”季節,最高氣溫高達三十九度以上,他頭頂烈日,帶著十幾個壯勞力到田裡搶收稻穀,整天挑起一百多斤重的擔子,奔跑於農田與村口稻場之間。晚上回到家裡後口吐鮮血,兩眼發直,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母親和奶奶心急如焚,擔心他就此累倒,誰知第二天一早,他照樣第一個下田。

“這幹部再也不能當了!”奶奶整日嘮叨,母親天天板著面孔不理他,都希望他能悠著點,為一家老小著想,別不管不顧地把一條命丟給了集體。對於家人的擔心,他似乎視而不見,每天照樣起早貪黑,忙得腳不沾地。同他一起幹活的人,沒有一個不害怕的,怕就怕在他不知道歇口氣。他是書記不歇氣,別人在他面前再苦再累也不敢歇一下。有一年暑假期間,我從學校回到家裡,天不亮就和大人們一起下田拔秧苗,中飯後接著栽秧。烈日之下,田裡的泥水被曬得滾燙,雙腳泡在泥水裡,腰背彎下,全身彷彿就在蒸籠裡燜著。熱,累,渇……,我不知不覺胸口發悶,兩眼發花,兩腿發軟,差點一頭栽倒在水田裡,連忙站直身子吸口氣,拖著雙腿,慢慢回到岸上。在樹蔭底下喝水時,大人們見我臉色蒼白,感覺我是中暑了,要我趕快回家休息,可是一看到父親在水田裡不停忙碌的身影,我既不敢又不好意思回去,休息一下之後,又回到熱氣騰騰的水田裡,繼續跟著大人們一起幹。

父親接手擔任書記不到兩年,運動又來了。大隊禮堂天天開會,每天都有上級指示傳達下來。聽說中央出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下面的幹部也有人跟著走,可能要挨批。那時我正上小學三年級,雖然知道走資本主義道路不好,但很難想象,在我們身邊的大人中,還有敢搞資本主義的。不料有一天路過大隊禮堂時,只見門口牆上貼滿大字報,其中最為顯眼的一張上赫然可見三句口號:

“打倒周xx !火燒王xx ! 炮轟汪xx !”

周xx不是別人,正是我父親。緊隨其後被“火燒”和被“炮轟”的那兩位,一個是大隊長,一個是大隊團支部書記。這兩人有何錯誤我不知道,而我父親如此忠厚之人,整天只知道帶著大家幹活,怎麼會搞資本主義呢?我急得要哭,回去問母親和奶奶,她們除了嘆氣,都無話可說。父親天天開會,很晚才回家,回來後卻默不作聲,有時連晚飯都不吃,倒床便睡。有一天深夜直至凌晨轉點,他一直沒回家,母親打著手電筒,在鄰居一位年輕人的陪同下,披著朦朧夜色,從大隊部找到父親蹲點所在的村,始終不見他的人影,到別的幹部家敲門詢問,都說不知道他的去向。

他的前任,就是因為在運動中不過關而自殺身亡的,他會不會重蹈其覆轍……?

全家人心裡發慌,奶奶蹬著小腳,杵著柺杖,幾乎找遍全大隊每個村子,最終還是在大隊部門口得知他的下落。一位剛提拔起來在大隊負責的年輕人告訴她,父親哪兒也沒去,就在大隊禮堂隔壁的倉庫裡接受審查,準備檢討。

後來隨奶奶給父親送飯時,我才看到,關押他的那間倉庫面積不過五六平方,地上鋪有水泥,頂上除了擋風遮雨的瓦,再無天花板;除了一個用於進出的小門,牆上再沒一個窗戶,整個房間猶如一個悶罐。當時正值三伏時節,蚊蟲叮咬不必說,身在其中的悶熱煎熬如何度過,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什麼也沒有說,說什麼也沒用。造反派們逼著他寫檢討,他能寫的字不多,只能口頭表達,好在口頭表達是他的強項,從為什麼入黨到怎樣當上支部書記,再到工作中有何不足,條分理析,一清二楚。可聽者並不滿意,每次講完之後,主持會議的都會大聲發問:“他的檢討深不深刻?”臺下異口同聲:“不深刻!”。那位在口號聲中雖然不是被“打倒”,而是要被“火燒”的大隊長被逼得很不耐煩,他紅著眼珠質問主持人:“我本來就是貧下中農,憑什麼說我走資本主義道路?憑什麼要我一遍又一遍地檢討?”話音剛落,一記響亮耳光“拍”地打在他的頭上,隨即給他戴上一頂白紙紮成的尖頂高帽。

我心裡咚咚直跳,生怕父親像他的同伴那樣不服氣而捱打。好在他除了一板一眼地繼續作檢討,其餘再不多言。或許是看在他態度老實的份上,造反派沒再給他戴高帽,但遊村示眾是必須的。在長長的遊行隊伍中,被打倒的父親走在前面,母親和其他家屬走在中間,我和大隊小學的同學們緊隨其後。“打倒周xx !”的口號聲響徹村莊和田野。呼喊口號時,我們這些走資派的家屬和子女們只能跟著大喊,不能有絲毫懈怠,否則,就被認為是有思想問題,其後果不堪設想。

遊行就遊行吧,反正埋頭步行是父親的癖好。在經歷多少次烈日當頭、口號震耳的默默行走之後,他被勒令停職靠邊站了。這對於他和我們全家來說,看起來是倒黴,其實是好事:一是不再擔驚受怕,二是不用像過去那樣為集體操心,何樂而不為?

我們高興太早了。時隔不到半年,運動不但沒有結束的跡象,反而又掀起批判這個、清理那個之類起伏不定的高潮。被冷落在家裡的父親沒有清淨幾天,又被逼得很不安寧了。今天有“鋼工總”、“鋼二師”的頭頭們找他去開會,明天又是“大聯籌”、“大聯指”骨幹分子上門做工作,要求他加入他們的組織;最可怕的是,有一天竟有一個面色黑紅的彪形大漢,他腰佩幾顆手榴彈,也是上門來做工作的,嚇得我和母親、奶奶渾身發抖,拼命憋住呼吸,不敢吱聲,生怕因為惹惱了他而引爆其身上那殺傷力巨大的武器。奇怪的是,父親竟然一點也不怕,他硬是橫了一條心,任憑他們怎麼死纏亂打,就是不出門,任何會議不參加,任何組織不加入,搞得造反派們很沒面子,保皇派們也很無趣。

周理松:行者我父 | 父親節特稿

時光進入七十年代初,父親不再擔任大隊書記了。本來是無官一身輕,可是,後來每個大隊都要成立革委會,行使行政管理職能。當時不知是誰找到我大伯,透過他來做我父親的工作,要他擔任大隊革委會副主任,分管財經工作,理由當然是他當過大隊會計,有財經工作經驗。經伯父反覆勸說,又經公社領導親自上門動員,他不得不接受這一安排,再次走上了領導崗位。

那時“抓革命促生產”的口號喊得很響。雖然革命是第一位的任務,但生產絕非可以忽略不計,因為它事關家家戶戶能否填飽肚子。在我看來,父親對前者似乎在應付,而對後者,的確一心一意在抓,而不是在“促”。至於在他內心深處,對那些響噹噹硬邦邦的政治口號是否感到厭惡,我和家人不敢肯定,但對吃飯之前或勞動間隙必唱一首革命歌曲,或背誦一段領袖語錄的做法,他的確很不認同;在其他幹部帶領群眾這樣做的時候,他既不仿效,也不反對,以致被上級領導點名批評,說他“只顧埋頭拉車,不顧抬頭看路,遲早會走到邪路上去”。

他雖然沒有領導預言的那樣走上邪路,但違抗上級指示的事並非沒有發生,搞得領導下不來臺,而他自己竟然渾然不覺。那正是“雙搶”季節,第一季水稻已經收割完畢,第二季秧苗開始搶栽。父親在本村生產隊蹲點,負責完成一百多畝水稻的栽秧任務。在此期間,上級派人下來檢查督導,發現村口有幾畝水田沒有灌溉,似無插秧種水稻的跡象,於是要求立即放水耕田,馬上栽秧。父親解釋說,那幾畝農田土質含沙量大,不適宜於種稻谷,只能等待到秋後栽種其它農作物。上級來人聽不進去,硬要栽種水稻,並且警告父親說:“若是故意不超額完成生產任務,那就還要檢查一下你的黨性!”父親正要繼續申辯,上級領導拂袖而去。

那天晚飯之後,大伯匆匆來到我家,一再勸說父親把那幾畝農田栽上秧苗,給上級一點面子,待秋後再把田裡的水放了,改種其它作物也不遲。大伯是個受人尊敬的老幹部,在大隊和村裡說話向來一言九鼎,連公社和區裡的領導都對他高看一眼。但作為其同胞兄弟的我父親,竟然不買他的賬,他當面反駁的話只有一句:“要我做假我辦不到,就讓他們來檢查我的黨性吧!”氣得我大伯搖頭頓腳,不知說什麼好。

此後不久,縣裡工業部門在一個名叫孫衝的山區發現磷肥,需要各區和公社派幹部到那裡支援開礦。公社領導因我父親古板,認為不好商量辦事,乘機將他派到百里之外的孫衝,一去就是一年多。他毫無怨言地在那裡幹活,由於心靈手巧,又能吃苦耐勞,深得礦上領導賞識,故有傳言說,他很快會被轉為國家正式職工,吃商品糧。我們全家都跟著高興,天天盼著他帶回喜訊: 他拿工資了,每月幾十元錢,今後我們還能到他的單位吃白麵饅頭,到他所在的職工澡堂裡洗澡,到他宿舍旁邊的廁所裡蹲潔白的瓷磚馬桶……

這些想象中的美好,都是那些父母親在外面工作的同學告訴我的。可是想象始終未能實現,我能見到的,總是父親他那步行百里歸來、又步行百里而去的疲倦身影,還有他的“勞動模範”獎狀。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在外面開會或送交公糧回來時,手提布包或籮筐裡不時裝有一根油條、幾顆小糖;如果是一個蘋果,那都是由奶奶用菜刀切成五瓣,在我們姊妹五人中平分。可能是覺得我們長大了,現在這些東西他再不買了,可是我們還能盼他帶回什麼?

後來聽說,他把轉正的指標讓給別人了。原因是那人比他年輕,孩子比他的更小,而妻子卻因病長期癱瘓在床,更迫切需要有一個拿工資的養家。對此我們不再說什麼,他也沒有告訴我們這些,只當他在外面搞了一年水利建設,那不也是無償勞動嗎?……

好不容易我上大學了。父親很高興,好像有很多話要跟我說。到學校報到需從家裡到縣城,再從縣城搭車去武漢。出發那天,本來是可以搭車的,免得挑著沉重的行李,步行幾十里路才能趕到縣城。可是,我深知父親此時的心情,為了能和我多說幾句話,他想送我,寧可步行這幾十里路也不情願搭車;但是他又怕我累了,要我去車站候車,我沒同意,執意要和他並肩一路走到縣城。

“要好好讀書。把書讀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哪個朝代讀書無用,那個朝代就完了。”

“要要求進步。我這一輩子就是吃了不要求進步的虧,你莫那樣。”

“要團結人。和人家打交道時要講道理。一個國家、一個社會、一個單位、一個家庭,都是要講道理的。”

“要……”

他就是那樣,不說話則已,說起話來就是那麼多的“要”。如今回想起來,他天生就是那種只會表達思想,而不擅於表達感情的人。要不,母親怎麼會在吵架時說他“心比石頭還硬”?

那時,去武漢的長途汽車每天只有一趟,我到縣城之後,只能等到第二天才能搭車去漢口。父親本來是可以和我在一起再多呆一晚的,但他為了省下在縣城一夜的住宿費,便稱家裡有事,不再送我。於是,在走到城關附近的西河驛大橋時,他不得不停下腳步,準備返程回家。

不知何故,在他轉回身去的那一刻,我心裡頓時一陣空落!

兩人彼此走遠了,我們都沒有向對方招手。他一再叮囑我路上小心;如覺得行李很重,要及時放下來歇一會兒。我很奇怪他的變化,此前他好像並不知道走路會累,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令我感到更意外的是,我已經走到橋的另一邊了,他並沒有往回家的方向走,而是靜悄悄地站在橋的那一邊,側身立於橋頭,不時扭過脖子朝我這邊眺望……

我參加工作並有了自己的家庭以後,父親曾幾次來城裡看望。每次見面都少不了許多叮囑。回到老家時,與我說話的機會被家裡其他人和鄰居佔據了,只見他不時在我身邊走來走去,似在尋找機會訴說什麼。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他的腰背佝僂了,雙腳浮腫,走路的步伐大大不如從前,於是多次催他去城裡大醫院看看,他卻一直拖著,直至病倒!

如今,我離開家鄉幾十年了。回想過去,總是難忘父親當年站在橋頭的那個側影,還有後來那雙浮腫的腳。拿起手機,總在想象父親的名字如在通訊錄裡,那該有多少話要說!因為他在晚年,常常埋怨我不給他寫信,哪怕我每月都不少於一封,他都嫌少。當我後悔不該以忙為理由,同他交流太少時,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如果能夠,我也要給他一份叮囑:行者我父,慢慢地走吧,天堂的路比人間還長,既要邁步前行,也要抬頭好好看看風景,不要太急!

(2019年8月下旬於鄂西蘇馬蕩 . 林海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