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林漁牧網

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農業

「讀詩記」詩與詩人的命運——讀宇軒的詩所想到的

2022-01-06由 阿勇AYong 發表于 農業

四畝三分地是什麼

「讀詩記」詩與詩人的命運——讀宇軒的詩所想到的

【北流河】

詩與詩人的命運

——讀宇軒的詩所想到的

文/阿勇

對於真正熱愛詩歌的朋友來說,讀詩幾乎是我們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課。感受詩歌之美,閱讀詩人的心路歷程,隨詩人在詩歌中的命運顛簸起伏,有時不失為一種有趣的冒險。由此理解一首詩的緣起,不僅對於我們學習詩歌的寫作有很大幫助,由此及彼,反過來審視我們自身,也會得到有關命運的諸多啟示。剛好近期看到了宇軒的詩,所以這篇文字,我想結合他的詩來談一談詩與詩人的命運。

一、詩中的“我”與現實中的“我”

有一定閱讀和寫作經驗的朋友都知道,文藝作品中的“我”和現實中的“我”,往往是有差距的。詩中的“我”不是高於現實中的“我”,就是低於現實中的“我”,兩者往往不是平起平坐的。這種差距也造成了詩歌與讀者之間的距離,即審美距離,讀者其實在閱讀過程中不停地追趕詩歌,這就形成了一種藝術效果。比如《媽媽》這一首,原文如下——

媽媽

倘若田畝冊裡四畝三分地可以開口說話

它會喊你媽媽

倘若米缸裡清白的大米可以開口說話

它會喊你媽媽

倘若供養我們的苦難能夠開口說話

它會喊你媽媽

倘若高過屋頂的風

可以吹散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絕望

那絕望

會開口喊你媽媽——

讀完這首詩,你就知道現實中的“我”其實是不在場的,是不在母親身邊的,而詩中的“我”卻是在場的,“我”就是那四畝三分地,“我”就是那米缸裡清白的大米,“我”就是那供養我們的苦難,“我”就是那高過屋頂的風,“我”就是那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絕望。詩人在詩中把自己變成了這麼多的分身,來代替詩人喊媽媽,恰恰是因為現實中的“我”並不在場,起碼是媽媽辛勤勞作忍受孤獨悲苦時的“我”不在場。多麼巧妙啊,我們知道讚美母愛歌頌偉人的詩歌很容易寫大寫空,但你看看這首詩,不只是“我”不在場,“媽媽”也不在場,我們只是聽到了幾聲“媽媽”,就這樣被擊中了,“媽媽”奔波勞碌的形象呼之欲出,又彷彿真的替那些分身答應了詩人一樣。我瞬間心碎了,在那一瞬間,我想替那些分身在場,真真切切地大聲地喊幾聲“媽媽”。多麼絕望啊,然而又是多麼絕望的一種美啊!

讀完這首詩,我們能清晰地感受到從“我”在場到“我”不在場的那種落差,這種落差就是上面說到的審美距離,這是形成藝術效果的必要條件。另外,從這首詩整體的寫作手法來看,它通篇用了排比,在詩歌當中經過分行處理之後,你會感受到這首詩不只是內容上有落差感,在建築上也有落差感,這種視覺上的落差感造成了心理上的失重感,你會感覺在一個空間內做自由落體運動,越落越快,都讀到最後一句了還沒有著地,真是驚險而又刺激。

這是母親的孤獨與悲苦,反觀當時的詩人自身,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對此,我想談談自己,詩人是70年代末生人,我生於八十年代初,其實差不了幾歲,詩人是鄉村醫生,我是鄉村教師,離故鄉離父母都很遠,這也是我對這首詩深有感觸的原因。我一個河北人,本想留在故鄉,結果陰差陽錯考到了山西,來之前我問了母親的意見,我說你不同意我就不去山西了,明年再考。母親怕第二年沒有機會了,就讓我來了山西,就這樣十年過去了,之前想考回河北去,後來娶了個山西的媳婦,就斷了考回去的想法,回故鄉的機會就更少了。說來也巧,我媽後來告訴我,早就給我算過一卦,說我媳婦沒在本地。果然,你說奇怪不奇怪?我是不相信命運的,但最後不得不相信。不知道詩人宇軒是不是也是如此。

我想也正是這樣的命運成就了詩人,成就了這首詩,不是嗎?

「讀詩記」詩與詩人的命運——讀宇軒的詩所想到的

【萬年橋上】

二、詩中的時空與現實中的時空

同樣的道理,詩中的時空與現實中的時空也不會完全對等,如若劃了等號,那詩歌就不能稱之為詩歌了,只不過是流水賬而已了。在短短几行之中,在這種現實的有限的時空內,把詩中的無限的時空安排進去,是著實需要功力的,靠強力擠壓進去肯定不成,我們讀完沒法消化,然而要做到順其自然渾然天成又談何容易。接下來我們看一下《在八斗鎮衛生院參加村醫繼續教育偶得》這首詩,原文如下——

在八斗鎮衛生院參加村醫繼續教育偶得

幻燈片裡

一隻壞死的膽囊早已沒有了氣味

而拋開氣味之後,我們如何動用現代文明

探知和辨識身體與心靈遇到的種種困難

像疾病本身。我是它困難的全部

哪怕我活著,而非標本

當我在筆記本記錄它的解剖概要,發病機理,手術指徵

我在想它有過怎樣的一生

它的性別,家庭,它的縣

如果它活過

它使用怎樣的方言讚美秋天

並運送它的肉身越過現實與虛構的界碑

如果它活過。它是否理解世世代代人間陡峭

如病中忽冷忽熱

無論如何隱喻已經沒有用了

除了摘除和死亡

我們看到題目就知道了這首詩的緣起,原來是詩人在參加村醫繼續教育時的偶得,偶得即頓悟。那麼到底是什麼給了詩人頓悟的靈感呢?啊,原來是一隻已被摘除了的膽囊,一隻已經失去氣味的膽囊,這對於醫生來講不過是司空見慣的事物而已,對於我們一般人來說唯恐躲之不及,居然成就了這樣一首好詩。

我們看到了,詩人看到膽囊,記錄它的解剖概要,發病機理,手術指徵,這是現實中的時空,而詩人並沒有在此處糾結,而是直接發散開了。“它有過怎樣的一生”由此追問“它的性別,家庭,它的縣”,追問它所屬的方言和它所經歷的現實(時空),追問它所經歷的世世代代的人間陡峭。對於一隻被摘除的膽囊而言,它的時空已經靜止了,而詩人給了它一個穿越時空的機會,也是帶領我們回顧我們自己匆匆忙忙的一生。在多重的彼此交錯的時空中,我們暈眩,也是陶醉,陶醉於人生中的種種悲涼時刻。但我們又是多麼幸運啊,至少我們還活著。

果然,詩人最後寫道:“無論如何隱喻已經沒有用了/除了摘除和死亡”,這句話如同當頭棒喝。我們看到詩人猛然警醒,又回到了現實,回到了參加繼續教育的現場。大家都在學習,只有詩人在廣闊的宇宙時空中神遊了一圈,悄無聲息,不動聲色。

普希金說:那些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念。所以,即便詩人正在經歷這種悲苦的命運,也時時提醒自己無論如何,都要珍惜。結合這首詩仔細想想,果真如此。這難道不是同樣在提醒讀者嗎?如果你認真讀了這首詩的話。這種頓悟所帶來的靈感,你抓住了嗎?

「讀詩記」詩與詩人的命運——讀宇軒的詩所想到的

【橋南溝的土地】

三、詩中的荒誕與現實中的荒誕

荒誕是現代詩創作中的一個常用的手法,我們在讀詩的時候一定要明白詩中的荒誕與現實中的荒誕是有區別的。我們在運用荒誕手法寫詩的時候,一定要明白自己的目的,或者說你想達到一種什麼樣的戲劇效果。這種戲劇效果正是詩意產生的源頭。我們來看《短句(其一)》——

短句

洗過拖把的髒水還能洗碗嗎

洗過鞋子的髒水還能清洗新鮮的蠶豆嗎

當我目睹老母親用那些髒水

洗她自己的飯碗

洗她剛摘回來的蠶豆

我像喝斥孩子那樣批評她

讓她難堪

現在我記起這件事

猛然覺得老母親是要在提醒我

那些水是乾淨的

髒的是碗

是鞋

是我們病入膏肓的一生

初讀這首詩你也許會覺得很搞笑,誰會用洗過拖把的髒水洗碗,誰會用洗過鞋子的髒水洗蠶豆?可是,當“當我目睹……”這句詩出現的時候,我們發現這是真的,而且也暗示了當我不在家的時候,母親也許已經這樣做了無數次。是啊,人老了,糊塗了,眼睛也看不見了,記性也不好了。原來這麼荒誕的事情居然是真的,而且我還因此批評了母親。關鍵就在“批評”二字,這個詞是最後五行詩句的緣起,“那些水是乾淨的/髒的是碗/是鞋/是我們病入膏肓的一生”,這樣的話一看就是荒誕不經的,但用在這裡真是太合適了。不是嗎?這樣荒誕的寫法,正是作者內省的過程,最後用“病入膏肓”來暗示自己不應該“批評”母親,後悔自己之前不夠孝順,並不懂自己的母親。

所以你會發現什麼?你會發現詩人前面幾行的荒誕是假的,是現實真實存在的,而後面幾行的荒誕則是真的荒誕,但我們自己斟酌,就能知道詩人的目的是什麼,他就是為了造成這樣一種戲劇效果,他成功吸引了我們的目光,他成功了。

那我們究竟應該如何寫這樣荒誕的詩歌呢?透過讀這首詩,我們發現一定是生活中有看似荒誕的事情,但那是真實存在的,需要我們將這種浮於表面的荒誕深挖下去,找到存在於世界的,存在於自己內心深處的真正的荒誕。這種荒誕雖然是假的,但它承載的感情卻是真的。

總之,一個好的讀者是會耐心去鑽研的,一個好的詩人一定要掌握多種創作手法,勤練絕招,才會給自己和讀者帶來更多的驚喜,才不會輕易露出破綻。反過來講,詩人在不停地進步,讀者也需要不斷地學習,不斷地積累自己的閱讀經驗,才能追趕上心目中的好詩人。常常是這樣,讀者也在寫,詩人也在讀,兩者在詩歌的時空中相遇,擦出了璀璨的火花,這火花讓我們覺得:嗯,這命運已經夠好的了。不是嗎?

注:本文所選詩作均來自於《詩神》微信公眾號。

「讀詩記」詩與詩人的命運——讀宇軒的詩所想到的

【萬年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