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歲抗癌鬥士的最後一搏，留給世界盃

“飛翔的荷蘭人”離世界盃冠軍又近一步！

12月3日晚，荷蘭隊在淘汰賽狂進3球，擊敗美國隊晉級8強。

賽後，幾乎所有人都對荷蘭隊主帥範加爾讚譽有加，因為他用合適的戰術在場上完全壓制了美國隊。甚至有媒體喊出了“範加爾就是這支荷蘭隊的核心”的口號。

新聞釋出會上，範加爾激動地當眾親吻了本場表現出色的鄧弗里斯。這一幕被現場記者記錄下來，成了範加爾真性情的又一佐證。

看到範加爾燦爛的笑容，很多人忘記了這位71歲的老帥正在與癌症抗爭。已經化療20多次的他，無論賽前還是賽後喊的都是“荷蘭隊劍指冠軍”。

癌症沒有擊敗他，他依然還是那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倔老頭。

是魔鬼也是天使

2014年巴西世界盃，荷蘭球星羅賓·范佩西用一記魚躍衝頂，留下了世界盃歷史上頗為經典的進球。

進球后，范佩西馬不停蹄地飛奔到場邊，與主教練範加爾重重地擊了一下掌。

僅過了一年，世界盃上“將帥和”的畫面還歷歷在目，兩人卻鬧翻了。

那時兩人同在曼聯俱樂部工作，範加爾在世界盃後接手曼聯教鞭，而范佩西是曼聯的當家球星之一。

有一天，不滿范佩西狀態的範加爾與他進行了簡單直接的對話。

範加爾：我們該分開了。我是教練，你是球員，你必須走。

范佩西：是的，但我還有一年合同。

範加爾：我不在乎合同……

為了逼范佩西離隊，範加爾將他排除出了訓練名單。對於一位成名多年的球星來說，這是公開羞辱。

最終，這位曼聯球星被逼離隊，退役多年後說起範加爾仍罵罵咧咧。

·

範加爾（左）與范佩西。

這是典型的“範加爾做派”。如果在足壇大呼一聲“來排隊罵範加爾”，估計人多到需要搖號。

在恨他的人眼裡，他自大、狂妄、固執、陰晴不定，能力出眾也恃才傲物。

執教巴薩俱樂部時，因不滿球員斯托伊奇科夫帶妻子來訓練場，他便當著球員的面問其妻子：“你怎麼會嫁給這麼個玩意？”

後來，他又公開炮轟巴薩潛在引援物件羅納爾多“不是球員榜樣”；甚至有球員懷疑他“歧視巴西人”……

範加爾離開巴薩時，俱樂部只有一個人去機場送他。

·

斯托伊奇科夫

至於後來執教拜仁俱樂部，情況也大差不差——帶隊打出了成績，卻與多位球星鬧翻。西奧、託尼、克洛澤等拜仁球員說範加爾很難合作，另一位球星裡貝里對他的評價則是：“除了當教練之外，他是一個爛人。”

範加爾一直被稱為“足壇暴君”，但這位強硬主帥也有許多支持者。有球迷如此評價他：“恨他的人有多少，愛他的人就有多少。”

範加爾是出了名的固執，一旦他認定的事情，排除萬難都會做下去。他才不會在乎有多少人罵他。

球場永遠屬於年輕人，但鍛鍊他們總會一定程度上犧牲球隊成績。在壓力面前，敢讓隊中“老資格”給年輕人讓路的主教練不算太多。而範加爾則是出了名的“愛提拔年輕人”。

1998年，一位名叫哈維·克雷烏斯的年輕人被範加爾從巴薩b隊提拔到了一線隊。哈維後來回憶道：“那時從b隊升到一線隊是很困難的。”

同年西班牙超級盃，哈維在範加爾的安排下完成一線隊首秀。後來，這個名叫哈維的年輕人參加西甲，第一次參加歐冠，參加了世界盃。十幾年後，哈維作為巴薩核心之一，把那些耳熟能詳的冠軍頭銜幾乎拿了個遍，被譽為“足球運動誕生以來最偉大的中場球員之一”。

當初範加爾離開巴薩，唯一去送機的人就是哈維。許多年後，範加爾感慨道：“我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把哈維帶到了一線隊。”

·

範加爾（右）與哈維

對範加爾來說，哈維的故事不是特例。無論在哪傢俱樂部執教，範加爾都會力排眾議，大膽啟用年輕球員。

在範加爾手下完成俱樂部一線隊首秀的球星多如牛毛：伊涅斯塔、普約爾、托馬斯·穆勒、阿拉巴、拉什福德……

除了球員，當今足壇教練位置上的兩大明星瓜迪奧拉和穆里尼奧，當初也是範加爾的助教。

他們當中有的已榮譽滿身享受退役生活，有的在如火如荼地征戰卡達世界盃。他們幾乎是各支豪門俱樂部的核心之一，代表了足壇的歷史，也代表了足壇的未來。

範加爾有一句名言：“信任年輕人是我的理念，歷史證明了我總是對的。”

範加爾是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他只會堅持做自己。有人批評他執拗，也有人敬佩他堅強。

抗癌鬥士

這個讓人又愛又恨的“怪老頭”，固執幾乎是刻進“dna”裡的。當固執發揮到極致，也滋生出了超於常人的鋼鐵意志。

今年4月，範加爾參加了荷蘭的一個電視訪談節目。原本一切如常，談論著他最瞭解的足球。

突然，他丟擲一個“重磅炸彈”。他透露，自己一直在接受前列腺癌的治療，除了幾個親密朋友，誰也不知道這件事。

聽到這一訊息的人都被嚇壞了。因為在範加爾患病最嚴重的時期，他正在帶隊征戰世界盃歐洲區預選賽。

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他都在進行秘密治療，包括多達25次的放療。“我被允許從後門進入醫院，然後馬上被安排到另外的房間。”他解釋道。

·

範加爾紀錄片截圖，圖為他在醫院場景。

通常，球賽一結束他就悄悄來到醫院，還不忘舉著手機看比賽錄影回放。治療完成後，他又像啥事沒發生一樣返回球隊。

他就像一個“偽裝者”，而最難的一關還不是隱藏身體上的疼痛。他曾以最近的距離目睹過癌症是如何無情地奪走人的生命——他的第一任妻子費爾南達，在39歲時因癌症去世。

如今他也成了一個癌症患者，卻必須面不改色地壓制自己內心的恐懼和負面情緒。因為他不想影響到球隊的訓練，也不願讓他們分心。

如他所願，朝夕相處的隊員們絲毫沒察覺出他的異常。

2021年11月17日荷蘭2-0戰勝挪威的比賽，也是歐洲區預選賽最後一場比賽，範加爾坐在輪椅上觀戰。

彼時對他為何受傷有諸多說法，比如在騎腳踏車時摔倒、意外滑倒、被車撞倒……但這些不重要，焦點在賽場。

·

範加爾坐著輪椅觀戰。

那場“生死大戰”中，直到第84分鐘，荷蘭球員貝爾溫才為球隊攻破了挪威的大門。最終，範加爾帶領著“橙衣軍團”有驚無險地闖入世界盃！

·

貝爾溫進球畫面。

賽後的更衣室瀰漫著勝利的喜悅。輪椅上的範加爾坐在前排，被數十張振奮人心的笑臉包圍著。他也將雙手握拳舉在半空中，露出興奮的笑容。

笑臉背後，球員們不知道，範加爾深藍色的外套下藏著一個導尿管和結腸造瘻袋。他們也不知道，範加爾一直在進行痛苦的抗癌治療。

荷蘭電影製作人lassche近年一直在拍攝範加爾的紀錄片。他的鏡頭記錄下了範加爾與病魔抗爭的經歷。

片中大部分時候，範加爾都是那樣一位自信健談，甚至充滿著“侵略性”的足球老將。

唯有在一段長達46秒的鏡頭裡，他沉默不語，面無表情——他躺在儀器上接受ct掃描。儀器一遍遍從他身上掃過，他的眼睛隨之開啟又閉合。此時這位七旬老者，像一隻卸下鎧甲的狼，罕見地變得溫順平靜。

·

範加爾紀錄片截圖。

緊接著，鏡頭轉向他打高爾夫球的畫面。他高挑的背影顯得虛弱，而他奮力地揮出一杆，“好球！”。他撐著杆，板起熟悉的黑臉，一字一頓地說“癌症前三個月的化療真是糟糕極了”。

可他又說：“特魯斯（他的現任妻子）被嚇壞了，不像我。我查過資料，知道大多數人不會死於前列腺癌，而是其它疾病。那我為什麼會呢？”

特魯斯還講了另一個故事。一次，範加爾目不轉睛地盯著負責給他治療癌症的醫生。很多曾效力於他的球員都再熟悉不過這個“死亡凝視”，和那樣充滿警告意味的口吻。他說：“別忘了，我還要去訓練營。”

果然，還是那個熟悉的“怪老頭”。

從年輕，到年老

許多球迷初識範加爾是在上世紀90年代的荷甲豪門阿賈克斯，當時40多歲的他是教練席上的“新兵蛋子”。

他將自己的足球理念在那裡落地實施，讓荷蘭著名的“全守全攻”足球理念在這支青年軍體內徹底爆發。

有媒體如此評價那支球隊：“每當範加爾在場邊吹響進攻的號角，場上一群阿賈克斯兒郎，便會像虎豹一樣兇猛前插，直到擊垮對手。他們以驚人的速度、鬼魅的跑位、巧妙的傳球，給世人留下了賞心悅目的攻勢足球體驗。”

1994至95賽季，這支首發平均年齡僅有23歲的青年禁衛軍，以黑馬之姿拿下了分量足夠重的歐冠冠軍。

在阿賈克斯的6年，範加爾率隊贏得了1次歐冠冠軍、1次聯盟杯冠軍、1次歐超杯冠軍、1次洲際盃冠軍、3次荷甲冠軍、1次荷蘭杯冠軍、3次荷超杯冠軍，書寫了屬於自己的傳奇。

然而也是在阿賈克斯，範加爾的ab面就已展現。

當時隊內有一名叫伊布的年輕球員，與範加爾發生過激烈爭執。

當時範加爾對伊布說：“你知道應該怎麼防守嗎？你一場比賽有幾十次沒有回來參與方式！”火爆脾氣的伊布也不能忍，直接回嘴：“範·巴斯滕（足壇名宿）對我的教導和你正好相反，他說我應該把精力放在進攻上，因為我是前鋒。我覺得我該聽傳奇的，而不是你！”據說當時範加爾氣得要瘋了。

不久之後，伊布離開阿賈克斯，逐漸成長為一名頂級球星。伊布球風剛猛，性格火爆，被中國球迷稱為“大奉先”，離開巴黎俱樂部時曾說“想讓我留下來，除非把埃菲爾鐵塔換成我的雕像”。

就是這樣一位猛人，卻被範加爾“折磨”到憤憤不平，以至於很多年後，伊布在回憶錄裡還將範加爾稱為“足壇獨裁者”。

範加爾一直是個真性情的人，看不慣的人張嘴就懟，從不考慮後果。如若他看好什麼事情，他也會頂住一切壓力，堅持己見。

但無論讓人愛或恨，範加爾的出發點都是基於對足球的熱愛。

範加爾曾不止一次給妻子承諾，說自己永遠不會再碰足球，要多陪家人。然後過不了多久，妻子就能在他的辦公桌上找到一堆畫著各支球隊陣型的紙片。

2017年，離開曼聯帥位1年的範加爾曾宣佈退休，要“多陪陪家人”。他原本的計劃是在葡萄牙海灘邊的別墅裡享受陽光，去新的地方旅行。然而僅過了4年，範加爾就宣佈第三次接過荷蘭國家隊教鞭，即便後來查出癌症，也未放棄。

如今，許多人都在猜，71歲高齡的範加爾會不會在卡達世界盃後徹底退休，但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即便他決定了退休，說不定哪天想起了什麼新理念、新戰術，也會迫不及待地重新“上崗”。

他就是一個如此固執的人，固執得讓人又煩又敬佩。

欄目主編：秦紅

文字編輯：房穎

本文作者：環球人物 隋坤 付玉梅

題圖來源：新華社

圖片編輯：蘇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