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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基斯坦“牛奶哥”變薄情郎故事

2023-01-04由 樵客綜合資訊 發表于 農業

一二五那幾年

巴基斯坦“牛奶哥”變薄情郎故事

在與古印度文化一脈相承的巴基斯坦社會里,有個特殊的民情:由於婚姻都是父母安排,而且講求門當戶對,因此,他們特別能夠接受兄弟與姐妹結婚。在我們的家族裡,就有好幾個這樣的例子,其中之一,便是我的公婆與他們的兄姐。也就是,我公公的哥哥,娶的是我婆婆的姐姐。這導致我們的堂兄弟姐妹也同時是我們的表兄弟姐妹,關係很難釐清。

這次要來說一位牛奶哥的故事,從公公那邊算來的關係,他是我們的堂哥,從婆婆那邊的關係算過來,則要叫他表哥。

在我剛結婚的時候(2001年),牛奶哥家裡有一個規模不小的養牛場,大大小小牛隻十幾頭,當時,牛奶哥的六個姐妹中還有四個雲英未嫁,而六個兄弟則有兩個在阿拉伯國家工作、兩個已經去世,最小的則還年輕愛玩,因此,偌大的養牛場都是他和父親兩人像陀螺般團團轉地在張羅,而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自家的農場擠牛奶,然後再到附近農家收牛奶;到了黃昏,將收集到的所有牛奶調完比例後,便到鎮上去賣牛奶。

由於老公的表堂兄弟實在太多,根本無法記得所有人的名字,為了方便讓我區別每個人、記住大家,所以,老公每次提到不同的人,都要以不同的特徵來強調,於是,這位每天在牛奶裡打轉的堂表兄弟,就成了我們口中的牛奶哥。

我和老公經常在前往鎮上的坑洞路途中遇見牛奶哥,他總是或賣力踩著腳踏車、或騎著野狼一二五緩行;可能正要去賣牛奶、也可能剛賣完牛奶正要回家。每當我們從牛奶哥身邊呼嘯而過、向他揮手打招呼時,想起他肩上的重擔,心中多少有些不忍,但牛奶哥看起來甘之如飴。

牛奶哥的前額已經禿了,總是穿著巴基斯坦傳統兩件式男袍的他,褲管永遠上下不齊地捲著;有次陪老公在鎮上的理容院刮鬍子,牛奶哥很高興地突然跑進來打招呼,看他一副鄉巴佬樣貌,我不禁搖頭地說:把褲管放下啦,這樣真的很醜,像是種田的。

沒想到,牛奶哥既靦腆又不失樸真地搔頭調侃自己:沒關係,我本來就是農夫。

巴基斯坦“牛奶哥”變薄情郎故事

由於兄弟姐妹眾多、共十二個,而牛奶哥本身並無特別長才、外表也其貌不揚,所以,牛奶哥從小是個爹不疼、娘不愛,尤其,掌握這個大家庭權力的母親——我們的伯母兼阿姨,不但不是一個公平的好媽媽,也不是善待媳婦的好婆婆。同一屋簷下的待嫁女兒們,個個是驕寵的掌上明珠,娶進門的媳婦,則被當作是前來分享家族利益的外人。

當時,才剛新婚不久的牛奶哥夫婦,非常不幸地,既是被冷落、不受重視的兒子,又是被排斥的新來媳婦。

我至今記得第一次到他們家作客時,整個宅院裡,當老的、少的、女人、小孩全都一個個跑到中庭來圍著我開心聚首時,牛奶哥那新進門不久的媳婦——艾伊霞,卻只能怯生生地窩在屋裡,透過門扉、半遮面地偷看我們玩鬧。

在那幾年裡,每次只要我們返巴基斯坦探親,牛奶哥總會在卸下繁重的農場工作後,到我們家探望。每天下工後,非常準時地,他總大約十一點左右,就會來按我們家門鈴,也因此,夜半里的門鈴聲,幾乎成了我反射性的夢靨。只要聽到鈴聲響起,原本已在房裡歇下的我跟老公,不管當時再怎麼濃情蜜意也要趕緊整衣躺正,因為不消幾秒,就會聽到牛奶哥往我們房間直直撞來的聲響。

一進房門、坐在老公身側,牛奶哥便像個女人似地多情,時而牽撫老公的手、時而挑撥老公的衣角,時不時也會突然發出關切、隔空對著躺在老公身邊的我問候:亞瑟蘭,還好嗎?(當然不好,我只敢心裡暗叫。)而他的談話內容,無非是父母的不公平、工作的苦悶、太太的不諒解……,總要熬到子時的打更聲響起,他才甘心起身離去。(巴基斯坦農村至今有打更人)

巴基斯坦“牛奶哥”變薄情郎故事

誰能想到,當初是怎樣一個像女人般黏答答的牛奶哥,後來怎會變成一個瞞著妻兒、在外面偷娶二太太的無情郎,最後甚至怎會做起乾脆拋家棄子、債留妻兒的不義之人?

2013年,由於婆家的老家改建,我們搬到村外的農院裡暫居;那農院隱身在公公新砌的牛舍後面,十分隱秘、安全,若是遇到停電的晚上,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與世隔絕。那年秋天返巴基斯坦探親時,我便和一家老小陋居於與十來頭牛隻隔著一道牆起居的農院裡,天天聞著牛糞香入眠,體驗人畜共居的成語生涯。當時,牛奶哥已經和父母鬧翻,帶著髮妻——艾伊霞和他們的三個兒女,借住在婆家牛舍旁的另一個角屋。

艾伊霞和他們一男二女的孩子,天天都會到我們的裡院玩耍,而每天都在院子外的牛舍擠牛奶、收牛奶、調牛奶的牛奶哥,也是早晚都會進來探頭、道安。

也是在那個秋天,在我們那個隱於世的院子裡,我才意外聽到來自艾伊霞哀訴不盡的閨怨心事。

巴布不好。(巴布,牛奶哥的小名)

巴布娶第二個太太。

巴布在外面偷偷結婚三年了,都沒人知道。

巴布的爸爸媽媽知道,他們兩個都去參加婚禮了。

巴布已經十個月沒有和我睡覺,回來都只待一下子,連飯也沒吃走了。

巴布都沒有拿錢回家,只有一點點,我都沒錢給小孩們買新衣。

雖然那個秋天我初抵巴基斯坦不久,便已從婆家口中得知牛奶哥娶了二房的訊息,但,許多細節卻是由艾伊霞親口透漏才知道的。牛奶哥的父母——也就是我公婆的兄姐,竟然如此包庇牛奶哥、合力矇騙艾伊霞,實在令人憤慨。然而,我畢竟只是這個小村莊偶爾憩息的候鳥,如果我的公婆對他們自己的兄姐聯合兒子瞞騙媳婦的不義之舉都只能三緘其口,那我又有什麼資格說話?

小孩子們是什麼心情呢?

有一天,我問起牛奶哥還算疼愛的唯一兒子,當時只有十來歲的他,對於大人的世界也還懵懵懂懂,便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去過阿姨家嗎?去過。

姐姐和妹妹去過阿姨家嗎?沒有。

那阿姨有來過你們家嗎?有。

阿姨喜歡你們嗎?喜歡。

阿姨對你們好嗎?好。

阿姨會給你們錢嗎?會。

阿姨也會買東西給你們嗎?會。

那你喜歡阿姨嗎?(沉默)

聽起來,是全世界都一樣的後母故事;小孩子是無辜的,再追問更多,只覺得自己殘忍。來自艾伊霞的閨怨心事,便如此整個秋天、天天聽著。

她很醜,不漂亮。

她很胖,比我還胖。

她有四個兄弟,沒有姐妹。

她有錢,兄弟都幫她。

她到現在生不出小孩。

芭比,你要幫我。(芭比:旁遮普語,嫂子之意。)

艾伊霞不斷地向我求救,而我,我能做什麼呢?終於有那麼一天,牛奶哥一家剛好都湊在院子裡了。

你有沒有愛艾伊霞?我劈頭就問牛奶哥,語帶責備。

但見牛奶哥表情一凝,黯了臉色、睨起艾伊霞,這是用眼神怪艾伊霞多嘴了。相識十餘年,向來只看過牛奶哥傻楞模樣的我,是在那一刻才猛然明白,牛奶哥也是有性子的。

一看牛奶哥的眼色不對,我發現強來不得,便立刻改變語氣,轉以笑臉呵呵的態度說著:《古蘭經》有說,你們可以娶一個、兩個、三個或四個妻子,但是,如果你們怕不公平,你們就只能娶一個;現在你娶了兩個,那就要公平對待,一天睡這裡,一天睡那裡,不可以通通睡在那裡(指二房的住處),知道嗎?

察覺到我的語氣是軟的,牛奶哥便也展顏笑開,立即彎下腰脊向艾伊霞示好。他一面將手掌搭在艾伊霞的肩背上,一面雙眼炯炯地對著我說:芭比,好,好,我會。我是有愛艾伊霞的。

真的嗎?那你親她一下。

牛奶哥此時已回覆向來的無害模樣,兩片嘴唇立即貼上艾伊霞的手背,果真當眾示愛起來,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在民風淳樸的小鄉村,自是十分驚天動地。

咯咯咯咯咯~~~~

整個院子的大人、小孩,都被這一幕逗得掩臉笑開,就連艾伊霞也橫著臉撒嬌,雖滿心委屈卻又羞笑著說:說謊,巴布說謊。

不要在這裡親啦,我們會害羞耶!你們趕快回家去親,回家還是要像現在這樣愛愛哦!

盤坐在巴基斯坦傳統繩床上,我彷彿主持一場家事法庭般地下了裁決。大家就這樣笑看牛奶哥領著艾伊霞和小孩們,歡喜冤家、看似和諧地離去。

輾轉幾年過去,我們總以為這件事總會等到一個最好的結局,而這個最好的結局,就是牛奶哥終於良心發現、回到艾伊霞和三個孩子的身邊,畢竟,勝利總該屬於無辜的一方,不是嗎?

然而,沒有最絕情,只有更絕情,在那之後不久,牛奶哥竟然債留艾伊霞,帶著二房遠走他鄉、離開巴基斯坦北方以務農為主的旁遮普平原,到巴基斯坦南方的海港城——喀拉蚩,當起時髦的城市人、做小生意去了。在這期間,牛奶哥只和他的獨子聯絡,而且不準兒子向其他人透露訊息,讓誰也找不到他們。從此,艾伊霞便只能靠孃家兄姐接濟,並在孃家的支援下,自營一片寒酸不已的小雜貨店,賣些餅乾、糖果以及自炸的點心維生。

巴基斯坦“牛奶哥”變薄情郎故事

2019年農曆春節第一天,當我和幾名印巴男人歡歡喜喜前往北海岸享受難得的連續假期、抵達野柳時,先去停車的老公,再回來與我們會合時卻一臉鹹菜色,黯然地說著:等一下我的臉可能會臭臭的,沒辦法和你們講話。

老公像小孩般耍脾氣、擺臭臉也不是沒遇過,所以我不搭話;待他自己情緒比較平撫了,才又接著說:剛剛停車的時候,接到訊息,牛奶哥的太太死掉了!

聽到這句話的當下,我直覺反應是:所以牛奶哥終於要回家了,是嗎?

不是那個太太,是住在我們村裡的那個太太。

住在我們村裡那一個?怎麼可能?怎麼會突然就死了?

我大為震驚。

應該是生病,他們只告訴我這個訊息,還沒說清楚是怎麼了。老公顯然也陷入過去與這一家交往的種種情境,哀慼不已。

聽到訊息後,一邊往海岸邊的女王頭方向走去,一邊思索艾伊霞那哀怨的一生,我不禁悲從中來,止住腳步,站在原地痛哭。

事實上,艾伊霞和我差不多時間嫁入這個家族,由於男女有別,加上這許多年來我待在巴基斯坦的時間比老公還多,所以,與艾伊霞相處的時間比老公還多,不過就在數個月前的印巴雨季,我還揹著公婆去探望艾伊霞多次,與她和三個小孩一起度過無數個長日漫漫的歡樂夏季,彼此感情不在話下。

巴基斯坦“牛奶哥”變薄情郎故事

看著老公後來在野柳海邊、對著無際汪洋哀嘆艾伊霞好可憐、久久不能自己的傷心模樣,我淡淡地想著:雖然在這裡和老公比較誰更有資格哀傷是沒有意義的,但,在艾伊霞生前,整個家族幾乎都冷眼旁觀(還是愛莫能助?)、任她自生自滅,不是嗎?

這許多年來,我們一直總以為會等到一個最好的結局,誰能料到,最終等到的卻是一個艾伊霞在準備晚餐時暈眩、猝死的結局?

過去,關於久久相聚一次的印巴親友們,我總愛說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艾伊霞那短暫而哀怨的一生,卻讓我最近總是閉著眼睛,懶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