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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一詩|張祜《宮詞》

2022-10-05由 云云雲初夏 發表于 農業

什麼蹤什麼跡

宮詞

【唐】張祜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

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每日一詩|張祜《宮詞》

誰曾撫瑤琴低吟鳳求凰,誰曾寫詩箋牽動人心腸,誰將日日夜夜袖裡藏,誰看秦水悠悠看得淚兩行。

誰人解裙衫、卸紅妝,怕忘卻那天然模樣;誰人倚欄杆、登高樓,只為一探夢裡溫香。愛就愛上了,哪怕他落魄書生;愛就愛上了,哪怕她花月之身。所以,白扇定情,紅豆連心,說罷了誓言他才敢轉身。可萬事憑誰料,匆匆天涯一別後,是經年的青燈盼人歸。

等了許久許久,終於聽得他一信退得百萬兵,聽得他萬里鵬程擔重任。眉頭上的欣喜還未濃轉淡,纖長玉指還未數罷他的歸期,竟又聽得他狼吞虎噬害萬民,聽得他負心薄情不忠貞。那些說好的情誼不變竟通通地覆天翻。那一方是他不可一世,這一方是她淚透羅衣。

想來,他定是忘了那秦淮河畔的昔日佳人,忘了那滿樓霜月夜迢迢的繾綣情深,可憐她二十載的眺望卻等不來一人。年月揉碎瞭如花貌,血痕一縷在眉梢,白扇無人攜手描,紅豆無心將情拋。本就不該信了他堅貞不渝、信了他人間白頭。如今,這不可計數的兒女濃情該教何處銷……

聽了太多怨憤的唱詞,有痴男怨女的地方便有難還的風情月債。之死靡它者鮮見,戀新忘舊者卻是比比,所以碧海青天的背後往往多的只是辜負。多想分她一支珊瑚寶,多想安她半世鳳凰巢,為何受傷的總是女子。

每日一詩|張祜《宮詞》

何滿子,本是唐玄宗時期的著名伶人,因在某次宴飲上誤唱了禁曲,觸怒了皇帝,當場被判以極刑。

在行刑日那天,法場下人多語亂、觀者穈集,人們多是不解,在這伶人皆能受極尊寵的時代,那女子該是怎樣的罪大惡極。監斬官滿面肅殺,問刑場上的將死之人還有何求,何滿子了無遽容,只道“但和一歌,別無他求”,監斬官默許。

就這樣,一介弱女,在斬刀之下,毫無懼色,她的聲音起初平波緩進,而後熾烈得如泣如訴,像是要竭盡全力在生命的最末倒出這一生的哀怨與委屈。她用哀痛的悲哽將喧嚷的鬧市平定成寧靜,千里萬里都只能聽見她的聲音,悲歌可以當泣,卻不會讓她力不從心。

劊子手原本目不旁視的雙眼看向了那女子,監斬官的手竟也丟不下“斬”的令牌,圍觀者本是為冷眼旁觀而來,可他們卻通通被那女子的歌喉震了心魄,原來人性裡許多潛藏的情愫都是相通的,這樣的女子誰人會不心疼。

何滿子歌罷,長空一碧如洗,監斬官回神發令,只有抽搐的嘴角暴露了他曾動情;劊子手的屠刀高舉,眼底氤氳著多年不曾見的仁慈。面對命運最後的判決她面容決絕,等那一瞬的手起刀落,等到再與人間秋毫不犯。

她萬沒有預料,她等來的竟是一聲“刀下留人”。原來在法場的圍觀者內有一宮中人,那人被何滿子的歌聲深深震撼,並在她的歌聲裡揚鞭飛馬求得了玄宗降旨。

後來,有人將何滿子在刑場所唱之曲命名為《何滿子》,這一贖死之曲也便成了悲歌的代名。而真正讓《何滿子》廣為世人所知的,還是張祜的詩作。

每日一詩|張祜《宮詞》

張祜為人狷介、瀟灑,愛以文會友,尤其與杜牧交好,二人以知己相稱。他們常常同遊名嶽古剎,在竹林裡班荊道故,在綠水間吟詩斗酒,十里揚州、軟語蘇杭,都是他們幾度題壁歌詠的地方。

歷經了多年的停停走走,行蹤不定的張祜,也不知是在哪一方土地吹著了哪一陣奇異的風,或是在哪個簷邊照著了哪一陣奇異的月色,又或許是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有了那麼一場聽說,以致他原本灑落的胸襟再也盛裝不下滿溢的哀思,以致他原本豁達的文字被徹底地顛覆,以致他所有的張狂性情通通被置換為了憂鬱,以致他終於說出了:“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成詩的一瞬便知音見採、不脛而走。

張祜的這首《宮詞》因切及肺腑的悲怨而流傳甚廣:深宮之人聞後無不垂淚,凡藝伶人無不能和曲而唱。畢竟有多少人一生都在為取悅別人而活,在別人的眼色裡寄放自己的命運,她們笑語逢迎,她們阿世取容。

殊不知只有在那星輝閃爍不定的夜裡,在旁無一人的羅帳裡,她們才敢哼起鄉音、卸下虛偽,直面那個有血有淚的自己。這宮闈裡的千紅萬豔,誰人不是去家千萬裡,誰人不是終夜長開眼。多少年,將偽裝變成了習慣,再不敢透出一毫哀怨。

偏偏這張祜多事,非要搖乾蕩坤攪那一池春水,讓那本想永世裝聾作啞的人們也再不得安睡。一首《宮詞》傳唱了千萬裡,也傷碎了千萬顆心。星有好風,星有好雨,那一刻的長安城,無人不好張祜。

每日一詩|張祜《宮詞》

會昌六年(846年),行將就木的唐武宗臥病於含風殿,身邊只留一孟才人陪侍,因孟才人擅長笙歌,唐武宗尤為寵她。自知將不久人世,武宗皇帝的眼中盡是不捨,他說:“我怕是已油盡燈枯,你將何如?”孟才女冰雪聰明,她知道武宗的言下之意是想讓她陪葬殉情,她這一生從踏入長安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她自己的,君命難違,且隨他予取予求吧。

孟才人理了理垂下的髮絲,抹去了眼瞼的淚痕,如畫的眉目同初初入宮那年一樣清麗可人。秀口一吐,便唱出了那首張祜的《宮詞》,“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歌罷,氣絕命殞。看著倒地的孟才人,武宗連忙宣來太醫,診脈後聞言:“脈尚溫而腸已絕。”原來這世間果真有斷腸之歌。

史書上並未給張祜騰出多大的篇幅,但在《全唐詩》中卻收錄了他的詩作三百餘首。張祜不肯趨炎附勢的清高,加之孤芳自賞的狂傲始終是他為官生涯的絆腳石,以致被人排擠,淪為下僚更是常有之事。再到後來,看透了官情紙薄的張祜也便不再執著於名利之境。

千年狂走酒,一生癖緣詩

”,晚年的張祜,擇了一淒涼地隱居,草草修一茅舍,飲著陳年的酒,讀著舊歲的詩,還會因《離騷》而淚流滿面,還會因填首新詞而跌宕自喜,還是戒不掉那一壺老酒,還是改不了狂放本性。唯一不同的是,他再也寫不出那卿應憐我我憐卿的情誼,再也不敢回首自己的《宮詞》,因為他知道自己寫的不僅僅是那一番宮怨。

每日一詩|張祜《宮詞》

多少如花美眷,只得在幽閨自憐;多少盛氣峻拔,空空託給了斷壁頹垣。多恨天不遂人願,多恨韶光輕賤,恨憂思難遣,恨月夜無眠。誰把愁苦人世譜了曲,讓它永生永世地幽怨連綿;誰把相思成災寫進了詩,一行行一遍遍誦滿了今生今世;誰隔了三千里,去鄉二十年,卻依然安土重遷,憑弔流連。

本是狂士,卻被旁人的大雨打了滿身詩意;本是遊客,卻被離人的哭訴招魂陷落;本是蕩子,卻被長安的高牆圈禁圍困;本是隱者,卻高張了一幟千古詩風。

人世就是這樣,你不甘媚俗,便也休得尋常的平順。

《心經》有言,“度一切苦厄”,張祜的詩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度己”,另一種“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