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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2021-07-26由 輕閱讀 發表于 農業

琥珀色黃昏像糖在很美的遠方歌詞是什麼意思

最初喜歡周杰倫和一個流氓有關。

那是當時全校最有名的流氓,因為他有一個全世界最好記的名字,叫劉吉。劉吉人如其名,留級成性,在五年級待了三年,成為我們小學的一代霸主,常年壟斷所到之處的所有零花錢、乾脆面和附贈的卡,差一點就成為我們那個地區第一個集齊水滸108將卡片的人。

唯一缺的那張及時雨宋江,被我撕掉了。

那是在我開出這張卡之後的五秒鐘,劉吉如聞到腐味的禿鷲般朝我靠近。換作平時或許我馬上就投降了,可是這張卡實在珍貴,我一時衝動就撒腿逃了起來。劉吉見狀自然不能放過,便跟在我身後緊追不捨。我一邊跑一邊還在想應該逃到哪裡比較安全,上帝就給了我答案――我路過了正放學回家的露露,當她與我目光交匯的剎那,我便明白我不能繼續逃下去了,哪怕被劉吉打死也要表現出英勇無畏的氣概。男人這種動物,在喜歡的人面前逞強起來就是那麼幼稚。

露露是我小學時的女神,是隔壁班的大隊長,每學期開學典禮都要到司令臺上代表學生說點無關緊要的東西。她無論說什麼都無關緊要,因為只要她站在臺上,對我來說就是最緊要的事。小學的體育課往往兩個班合起來上,每逢上體育課我和露露都會玩一個叫做“拍屁股”的遊戲,遊戲內容就是互相追著比誰先拍到對方的屁股。現在說起來挺色情的,但是當時完全沒有那樣的感覺,只感到與她互相追逐的那十幾分鍾是我小學生涯最光輝明亮的瞬間。

而和劉吉互相追逐的那十幾分鍾則是完全相反的黑暗時光。因為追逐的結果往往不只是拍屁股那麼簡單,而總要被他揍成小浣熊。但那一次,由於露露在旁邊的觀戰,我的英雄氣概陡然增長,衝動之下撕了及時雨宋江,導致劉吉把我從小浣熊變成了大熊貓。那是我最徹底的一次戰敗,但也是最幸福的一次。因為劉吉離開後,露露用紙巾幫我擦了血跡,並扶著我把我送回了家。一路上街道邊的音像店不斷地播放著一段陌生卻動人的旋律:

“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離不開暴風圈來不及逃……”

“這首歌叫什麼?好好聽。”我問露露。

“《龍捲風》,”她說,“周杰倫唱的。”

從此以後我就記住了這個名字,並和露露、小林一起成為我心中最重要的三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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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是個象棋高手。

比我下得好的都是高手。

那時候仗著自己有點小聰明,我常常在課餘時間和同學們下棋,並在一次次的勝利中享受智商碾壓的快感。如果不是能夠叫上小林當救兵,估計那些同學們早就掀我桌子了。

起初我還想挑戰一下自己,認真和小林下了幾盤,直到我與小林的戰績變成0勝10負時,我覺得這個遊戲對我來說有點不公平了。於是第二天我從家裡拿了一副飛行棋到學校,告訴他說,這個遊戲公平,我們玩這個。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連玩飛行棋,贏得最多的人還是他。

秉承著中國式家長傳統的“你要和比你好的人做朋友”方針,小林成為了我小學時代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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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薰陶下,小林也變成了周杰倫的歌迷。我們待在一起的時候,除了玩遊戲,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網上一起搜尋關於周杰倫的資訊和訊息。那是一個沒有百度、沒有優酷愛奇藝、沒有搜狗輸入法的年代,但我們所能找到的東西一點也不比現在少。猶記得我們曾一起對著電腦看當時臺灣一個綜藝節目的影片,周杰倫根據吳宗憲胡亂寫的歌詞現場即興彈唱,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我們都被那驚人的旋律所震撼,久久不能平靜,激動到只能罵娘。

初中的時候小林去了市區,與我相隔……百里。雖然那時還沒有手機,不過就是用家裡的座機,我們每週也要通兩三次電話,聊聊各自學校裡的事情,說說各自家長的壞話,時間一忽兒就過去了。初一的某一天,他告訴我周杰倫又出了新專輯,叫“夜會美”。我起初還覺得比起《范特西》和《八度空間》怎麼一下子變得那麼樸素,後來才發現原來周杰倫還是那個周杰倫,長舒一口氣。

接著小林在電話裡煞有介事地對我說:“對了,你有沒有親過女孩子?”

我說:“你是說……嘴?”

他說:“那當然。”

我說:“當然沒有啊,你難道已經……?”

那語氣簡直就像聽到對方懷孕似的。

他在電話那頭無比鄭重地說:“嗯。”

我激動得跳了起來:“感覺怎麼樣!”

比起我的興奮,他這時反而有些羞澀起來:“唔……溼漉漉的。”

“溼漉漉的?”我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大為不解。

“嗯,溼漉漉的……”這是他對他的初吻唯一的形容詞。

在我吻到姑娘之前,小林的這番形容是我每次對接吻進行幻想時唯一真實可靠的憑證。但為什麼女生的嘴唇親上去會是溼的,則成為我長久以來一個永恆的未解之謎。直到多年以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說的不是嘴唇,是舌頭。

那通電話掛掉之後,我第一時間買了《葉惠美》。這張專輯依然令人拍案叫絕,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晴天》的MV裡竟然有周杰倫的銀幕初吻。自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時常會躺在家裡的床上,在電視機上不斷播放那則MV,反覆欣賞那令人心驚肉跳的接吻特寫鏡頭,看著女主角飽滿水嫩的嘴唇嚥下口水,並一次次地想象我和露露兩唇相接時的情形,一次次地感受著自己心跳加速,面頰滾燙,沁出一身慾望的熱汗。

“溼漉漉的”……小林的聲音猶言在耳,啟用我當時全部的想象力。

“《葉惠美》聽了嗎?”沒過幾天,小林問我。

“聽了,叼啊。”我一邊回答,一邊又想起那看了無數遍的周杰倫接吻鏡頭。

“是啊,每首都叼,連封面都叼。真是想不出別的形容詞了。”

“溼漉漉的……”我下意識說道。

“什麼?”

在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又重新看了一遍當年那個叫做“週日八點檔”的綜藝節目,看著比我現在歲數還小的周杰倫當時在舞臺上羞澀地揮灑自己的才華,一字一句從口中唱出“你對我比擠痘痘還重要”,心底翻湧無數情緒。搞怪的歌詞配上優美的旋律,本應是讓人會心一笑的享受,如今卻永遠的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翳。

2014年的1月2日,小林由於身患淋巴癌,離開了人世。我是他的朋友裡最早知道這個訊息的,然而即使如此,也已是在他葬禮之後。因為他始終不願讓朋友看見他被病魔摧殘的模樣,也始終不願看見朋友為他落淚的樣子。

他過世後不久,我去他家裡探望了他的父母。他們告訴我所有的經過,帶我看他過往的照片。小林的遺像擺在他的房間書桌上,書桌的旁邊是一個偌大的書櫥,裡面除了整齊的書籍外,還放著一副老舊的中國象棋,象棋的旁邊,是一張顯然被開啟過多次的《葉惠美》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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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現在的話說,小學裡我追露露那時候,小林是我的僚機。班級裡有誰也對露露有意思,他總會和我偷偷分析,並制定作戰方針。我們三人在一起聊天時,總是假裝不經意地提到我的聰明和在同學中的人氣。而當我和露露在體育課上玩“拍屁股”遊戲時,小林又總是圍繞在我們旁邊,看誰想要參與進來就搶先拍他屁股,吸引注意力,從而留給我和露露儘量長的獨處遊戲時間。

小林去市區念初中以後,一切都需要我自己來了。

那年夏天,周杰倫發行《七里香》。由於那時候物流尚不發達,我們又地處郊區,所以在專輯正式發行後還得要等好幾天才能在當地買到。那時正逢暑假,不用上學的日子我也沒有了和露露見面的常規理由。我一時機靈,做了個激動人心的決定。一個人瞞著母親,用僅有的零花錢,坐上當地的長途大巴,坐將近兩個小時的車,來到繁華的上海市區。那天豔陽高照,陽光打在臉上像火熱的巨掌,當我來到唱片店的時候已然渾身溼透,差點由於影響市容被門口保安趕出來。

拿起夢寐以求的唱片等候排隊結賬時,唱片店裡一直在播放著新專輯的歌曲,周杰倫模糊的咬字再加上店裡嘈雜的聲音,我傾盡全力也只聽清了一句歌詞:

“我頂著大太陽,只想為你撐傘。”

我看著店門外燦爛的烈日,感到這個詞唱的彷彿就是現在的自己。這是多麼幸福的巧合,這是多麼幸福的歌曲,“為露露撐傘”又是一個多麼引人遐想的美好場景,光是想象著一會兒我親手把唱片遞給她時的樣子,便能支撐我熬過這炎熱的天氣和接下去兩個小時的孤獨回程路。用王小波的話說,在那一刻,我的醜臉上泛起了微笑。

不幸的是,那天傍晚,露露拒絕了我的好意。

“這是我剛從市區裡帶回來的。”我說。

“你自己呢?”她先露出驚喜的表情,接著又想到什麼似的說,“就買了一張嗎?送我的話你怎麼辦?”

“我……我的已經先放回家了。”我臨時編了個理由。

零花錢一共就這點,還要坐車來回,怎麼夠買兩張啊。

“……那還是不行,我不能無緣無故收下。”

――“因為我喜歡你啊!”我差點就這樣脫口而出,然而卻終於還是忍住了。

千辛萬苦買的唱片如果到最後送不出去,這是多麼巨大的打擊,往後每次看到這唱片,都會想起此刻的難過,一想到這一點,我剛被燒焦的後背又一下子沁出汗來。該找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讓她順理成章地收下呢?

“本來就是買來送給你的,你要是不收下,我今天那麼辛苦就全都白費了……”

我只能如實照說。

露露低下了頭,咬了咬略微上揚的嘴唇,在夕照下,劉海的髮絲被鑲了細巧的金邊。琥珀色黃昏像糖在很美的遠方。

“那這樣吧,”她說,“明天我帶上我的CD機,我們找個地方一起聽吧。”

就這樣,露露成為了整個金山區第一個得到《七里香》的人。而那張《七里香》,是我送的。這是我初中階段最為自豪的事情,沒有之一。

前一陣子上海忽然入夏,陰鬱的心情瞬間一掃而空,彷彿一下子回到校園時代。為什麼一到夏天就那麼讓我高興呢?我仔細想了想,或許就是因為那一天關於陽光的記憶偷偷作祟吧。夏天、陽光、周杰倫、心愛的姑娘,不知何時起,這些詞語早已在青春裡互相聯結,只要觸碰其中之一,其餘的美好回憶便都會紛紛被牽動,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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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對露露表過白,因為我害怕聽到她對我說拒絕的那一刻。然而,在初中行將畢業時,她還是說了一句對我來說天崩地裂的話:

“我要和父母移民去美國了。”

那時我們正在熱烈討論的是今後想進上海中學還是建平中學這樣的話題,從中突然竄出這麼一句“我要和父母移民去美國了”,基本上就和“我要和父母去天堂了”沒什麼本質區別。

同學們有的激動,有的惋惜,有的羨慕,有的不屑。而我坐在座位上,一時有些發懵。我望著課桌上剛剛抄完的歌詞,覺得那些字正變得越來越難看。

“抄歌詞”是繼“拍屁股”後我和露露之間開發的第二個專屬遊戲。自從她的胸部漸漸開始發育後,我們也不知道是誰率先意識到男女之間的屁股是不能隨便拍的,於是用這個新遊戲把老遊戲趕出了我們之間的歷史舞臺。

“抄歌詞”的遊戲規則和“拍屁股”一樣簡單粗暴:就是上課的時候在課本上隨手寫上週杰倫的歌詞。這本來只是她上課無聊時用來消遣的方式,無意中被我發現後我脫口而出“這麼巧,我也有這樣的習慣”就把自己帶到了坑裡,每節課都趁她往我這邊看時在書頁邊上塗兩句歌詞,以示我們擁有同樣特別的喜好。

我們不太經常交流各自在書本上寫了哪些歌詞,因為總感覺這樣太刻意。我有時覺得這也並非一件必要的事情,因為光是我們在同一節課上都在悄悄地寫著周杰倫的歌詞,這已經很有一種私奔感。好像所有寫著歌詞的人都會被連線進入周杰倫的奇妙世界,而在彼時彼刻,只有我們兩個人,這麼美好的兩個人,脫離了數學試卷和英文單詞,脫離了課桌和烈日,在那個“想吹風,想自由,想要一起手牽手”的暗號世界裡,“去看海,繞世界流浪”。

“你有多喜歡周杰倫呢?”我問她。

她想了想,說:“想為他做飯吃。”

“哈哈,怎麼像他媽媽一樣。”

“這不是也挺好嘛。”

女孩子的想法,從那時起就開始看不太懂。

中考結束後,最後一次返校。我想要留住她說些什麼,思來想去,結果對她說的正是“想要留住你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手足無措,雙頰熾燙。

“我們把周杰倫留在學校裡吧。”她說。

“把周杰倫留在學校裡?”

“嗯。”說著她從書包裡拿出那些課本,將寫著歌詞的書頁一張張撕下來。那些紙條形狀不一,邊上毛毛的,完全不像是一個女生撕出來的樣子,不過上面的字倒是都沒有少,每句歌詞都安分地躺在紙條的中央,像等著被親吻的閉眼女子。

“走吧!”她拿起那些紙條,走到講臺邊,隨手拿了一張“你的完美主義太徹底,我連恨都難以下筆”塞進了講臺底下。

“把這些歌詞放在校園的各個角落裡,哪怕幾年後,十幾年後,它們還會依然在那裡的吧。”她笑著對我說,“這樣我們的回憶就會都留在這裡了。”

“我們的回憶”幾個字一出,我的心跳就再也慢不下來,各種想象在空中飄蕩,恨不得自己也到天上去。我馬上找出我的課本,依樣畫瓢,撕成紙條。我們就這樣從教室走到女廁所,從操場走到電腦房,把“脆弱時間到,我們一起來禱告”放進跑道邊曾一起躲過長跑的樹叢裡,把“海鳥跟魚相愛,只是一場意外”藏到音樂教室的鋼琴裡,把“回到當初愛你的時空,停格內容不忠”貼在教學樓最不易被發現的外牆上。我們像在進行一場盛大的犯罪,這世上難道還有比跟心愛的人一起犯罪更幸福的事嗎?

相處的時候越喜悅,相別時就越心痛。她去美國前的最後一天,送了我一艘不用拼裝的船模作為禮物。從包裝盒的塑膠透明膜裡能清晰地看到模型的樣子,威風八面,做工精緻。我是那樣的珍視這個她送我的唯一一份禮物,以至於一直到現在都從沒有開啟過包裝。連船帶盒的,放在我書桌上十餘年。

她走的時候,我和小林在電話裡聊了一晚上的天,我和他不斷地探討露露和我在校園裡一起埋紙條,是不是她對我也有意思。我們一會兒覺得有,一會兒覺得沒有,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女人心,海底針”。但最終得出的結論是無論有還是沒有,都完全無意義,因為我和她已經沒有在一起的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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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考到美國去尋找露露,但是一想到她對我若即若離的態度,就對那樣做的結果感到悲觀。何況我本身就是個行動力極低的人,從金山跑到市區已經突破了我的極限,若再要我從上海跑到美國,既沒有那樣的勇氣,也缺乏足夠的自信。有時回想起來,會覺得既然自己這麼慫,那麼沒有追到她,似乎也沒什麼好多抱怨的了。

畢竟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年,不是熱血青春故事中怎麼折騰都會有好運的主角。高中三年,我用這樣的說法去掐滅心中對露露一切的奢想,接受並承認那是一個不會再與我生命有任何交集的人。唯有如此,才得以繼續前行。

那三年裡,我沒有愛上任何一個新的姑娘。我對小林說,客觀來講,確實沒有一個姑娘比得上露露那樣美好。但這結論究竟是否客觀,則是永遠也無法知道的了。

三年以後,“後露露”時代正式到來。

我第一次戀愛是在大一的時候,對方也是周杰倫的粉絲。我原先覺得這是件很有緣分的事情,愛過的人都是周杰倫的粉絲,後來發現這沒什麼好緣分的,純粹是因為周杰倫的粉絲實在太多了。

這個姑娘比露露更美好嗎?那也不見得。愛情這玩意兒就像精液,空則虛,滿則溢,三年沒愛過人,自然渾身充滿了愛的慾望。況且姑娘眉目間頗有些露露當年的風采,這並不是說我把她當成了露露的影子去愛,但她確實承載了部分我對露露那殘留的、無處寄放的愛與思念。

姑娘的名字叫雪莉,最喜歡的歌曲是《蒲公英的約定》,因為第一句歌詞就是“小雪莉爸旁的蒲公英”,我說我也最喜歡這首歌,因為“午睡曹暢傳來蟬的聲音”。她說我這個太勉強,我說我的名字放在哪裡都勉強,除了你心裡。

我都忘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的。不過這未必是一件壞事,因為油嘴滑舌和真心以待完全不矛盾。

雪莉生日的時候,我為她製作了一張唱片。她說周杰倫出專輯越來越慢了,我說那我來給你做專輯。我挑出幾首周杰倫作曲的歌,並重新寫了歌詞,拿去錄音棚錄成CD,還專門設計了封面、封底和歌詞本,一切都弄得有模有樣,歌詞本上還鄭重其事地寫著“作曲:周杰倫;作詞:曹暢洲”。這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和周杰倫的名字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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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唱片交給雪莉的時候,她興奮得像只仙境裡的兔子。她之所以這麼興奮可能是因為還沒有聽到我唱片裡慘不忍睹的歌聲,但不管怎麼說,看到她欣喜的樣子,無疑也令我心滿意足。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我會和這個人走一輩子,這是第一次談戀愛的人最容易出現的錯覺。

和雪莉的感情僅僅維持了10個月就宣告結束,結束的原因是她不再愛我了。天下所有的分手理由歸根結底都是有一方不再愛了,或者至少不那麼愛了。而至於為什麼不愛了則會有不同的原因,或者是生活習慣不合適,或者是世界觀發生了偏差,或者純粹就是這張臉看膩了。雪莉的原因是什麼,直到2年以後我才知道了答案。

雪莉從高中的時候就有一個男神,兩人關係曖昧,卻始終沒有在一起。雪莉對男神的愛意他會看不出嗎?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但是在高中時的雪莉看來,或許的確是這樣,於是對男神表了白。男神踟躕良久,給了一句“我不想失去一個真正的好朋友”,雪莉大哭。

這世上渣男固然賤,但所謂男神實則比渣男更賤。這位男神賤就賤在說了這句話以後,還時不時去找雪莉,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雪莉一介純良少女,饒是一時再傷心難過,又如何敵得了男神的問候?便又恢復了往日的曖昧關係,友情以上,愛情以下,一直到大一,雪莉再次表白,男神幾乎給了同樣模稜兩可的回答。雪莉一氣之下拉黑男神,決意重新開始生活,這時正好有人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這個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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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一段感情結束以後恢復的時間,大約是這段感情維持的時間的兩倍。

因此分手兩年後雪莉和我再度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們已經完全像一對老朋友似的自然,她說她那時之所以對我的愛意越來越淡,或許就是因為心裡還一直想著那位男神。我說我的心裡也有一個女神,但是我們之間不一樣的是,雪莉因為思念男神而無法對另一個人用心,而我則將對露露的感情全部轉移到了雪莉身上,把她當做露露那樣去愛。

雪莉說,那是因為露露已經遠在海外,而男神仍在她的生活裡時隱時現。

我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倘若露露從未出國,一直在我的眼前來來去去,讓我對她的感情捉摸不定,欲說還休,很難說我會不會變成第二個雪莉。

我和雪莉從此變成“談論男/女神的專屬物件”,每次雪莉拉黑男神前後、夜深思念男神、和男神又聊了些曖昧不清的話語的時候,都會找我說上幾句。偶爾再聊聊各自的工作生活、聊聊周杰倫的新專輯、聊聊昆凌、聊聊所有讓女人嫉妒的女人。很久以後有一天忽然發現,那段時間和她的關係,比我們談戀愛的時候甚至更加輕鬆自然,使人愜意。

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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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過世後,去探望他父母的,除了我以外,還有幾個兒時的好友。

那天,我們無意間說到露露。

時隔八年之後,我第一次聽到了關於露露的訊息。

八年裡,我不是沒有做過嘗試。開心網、校內網、新浪微博剛剛興起時,我都在上面搜尋過露露的名字,然而全都無功而返。翻牆在Facebook上面用中文搜,也毫無音信。我想她可能是用英文名註冊的,只是初中時候誰也不用英文名裝逼,因此也無法知道她的英文名是什麼。誰知所有音訊中斷,竟在此時重新聯結。

一個朋友說她去年在機場裡曾經偶遇過露露,說她和一個做金融的華裔結了婚,她們就簡單聊了幾句,加了Facebook,她就去趕飛機了,我沒有一點猶豫,問她要了露露的賬號。

Amy。Amy Yang。那個我追尋已久的名字。

她的頭像笑得一臉幸福,這是我八年來第一次見到她,她已出落得比小時候更美麗。可惜我旋即意識到,這美麗卻和我無關,而屬於那個神秘的華裔。這個我連一眼都沒見過的,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呢?這可是個無解的問題。我羨慕他,嫉妒他,討厭他,感謝他,但這所有的情緒,最終都是那麼的無能為力。

對Amy的好友申請遲遲沒有被透過,我想她應該不會那麼快就忘記我,或許她早就不玩Facebook了。我能看到的所有資訊只有她的學校,她待的地方,和所在的公司――三藩市一家叫做Unicorn的公司――也不知道這麼久沒更新Facebook,她是不是還在那裡。我望著這僅有的一些資訊,不禁陷入憂傷的想象。不知道她那麼早結婚,婚後的日子過得怎麼樣,不知道這些年來她有沒有想到過我,有沒有重新拿出過那張《七里香》想到生命裡曾經還有一個我,有沒有想起校園裡我們一起埋下的回憶。

我把這件事告訴雪莉,雪莉嘆了口氣。說我比她更慘,好歹男神還沒有結婚,理論上講她還有可能性。

哪怕露露沒有結婚,理論上講,我也沒有任何機會,我說。

我是真心這麼覺得,但當我這麼說的時候,心裡還是泛起一股針尖般細微卻極端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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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初,由於業務原因,我和領導產生了爭執,還未等公司開除我,我就率先辭了職,在家中賦閒了半個月。父母不斷責怪我,當時的女友也因各種各樣的原因和我分了手,我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低谷。我一心想逃去某個遙遠的地方,第一個念頭就是大洋彼岸的美利堅合眾國。

想逃亡,想見露露。這是兩個我無法抗拒的動機,這麼想著,便立刻動了身,來到三藩市。

在網上查到了Unicorn的辦公室地址。這是一家創立沒多久的大資料公司,在一座寫字樓的三樓佔據一整個樓面,前臺姑娘是個有卡車輪胎那麼圓的黑人女生,我問她Amy Yang是不是在這裡上班,輪胎用一種誇張的語氣重複了一遍:“Amy Yang?”

“是的,Amy Yang。”

“你是她的朋友嗎?”

“嗯,我是她的初中同學,好久沒見了,想來這邊看看她。”

“這樣啊。”輪胎的神情變得有些黯淡,“那可真不是時候,她最近陷入一點麻煩。”

“怎麼了?”我的心一驚。

“她的丈夫因為吸毒和家庭暴力被告上了法庭,拘留在警局。Amy也經常被傳訊,只好暫時辭了職。真是可惜啊,他們買了那麼大的房子,賺了那麼多錢,背後卻是這樣的事……”

“可以告訴我她家在哪裡嗎?”

一下子受了太多刺激,我愣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滿腦子只想著要見露露。

然而當我真的站在露露家門口時,卻遲遲無法按下那近在咫尺的門鈴。

那坐落在離海岸線不遠處的豪宅,從外面看去確實是很大氣,乳白色和淺藍色相間的外牆面整潔亮麗,被漆成白色的籬笆圍著一塊鮮綠的草坪,幾隻不知名的鳥雀頻頻飛來休憩,一切都顯得那麼安寧。站在那古樸的木質大門前,該如何破壞這安靜,如何面對第一眼見到露露時的惴惴不安,我始終未能做好充分的準備。

我也不知在門口佇立了多久,背後傳來汽車停下的聲音。隨著車門關上那“砰”的一聲,我轉身望去,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正在車邊疑惑地看著我。

然後我漸漸看著她的眼神從疑惑變成難以置信的驚喜,我也一下子變得激動萬分,但她的下一個舉動卻使我的心又迅速冷卻了下來。她走到後排車門邊,從兒童安全座椅上抱起了一個兩歲左右的男孩子。

“Look, Jay, guess who is coming?”

我望著這個穿著墨綠色長裙和黑色薄外套的姑娘,感到我們之間的距離正在被無限拉長。

“你給他起名叫Jay哦?”

“是啊,因為想為Jay做飯吃嘛。”

說著我們便一齊笑了起來。

坐進客廳後的開場白,倒不像想象中這麼冷場,這令我緊張的心情漸漸平復了下來。我端詳著她的臉,捕捉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我發覺她比我憔悴好多,憂鬱的眼波望去,彷彿在她眼裡再無新鮮的樂事。

那天下午我們聊了許多,從各自的近況,到對未來的打算,從八年裡遇到的有意思的事,到八年前我們一同度過的童年,從周杰倫到Adam Levine,當我們說到小林的時候我們一同陷入悲傷,在說起“拍屁股”的幼稚遊戲時又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然而,我唯獨沒有告訴她這些年來我對她的思念,也沒有提到一絲一毫當年對她的愛戀。

當年的愛戀留到現在再說,還有用嗎?當年的感情與現在,又真的從未變化嗎?我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著這樣的問題,我仍想知道她是否曾有一刻,感知到我對她無私的愛意,是否曾有一刻,也為我有過哪怕一秒的心動。但那個下午我忽然發現,越是和她聊得久,這些情感就越是如同冰激凌般融化開來,它不再凝固、不再凍結,而是以另一種形態,流過我心底的每一寸,滲入進去,成為我自身永遠的一部分。

她對她丈夫的事情說得並不多,因為每次話題要往那裡偏移時,我都用別的話題阻止了這種趨勢。僅有的幾次提到丈夫,我都發現她的神情流露出一種我從未經歷過的滄桑。她自進屋後就沒有脫下那件黑色外套,顯然是為了掩飾手臂上的傷痕。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她離我好遠,遠到我反而可以因此不再慌張。

只剩下徹底的心疼,以及對那個人渣丈夫極深切的恨意。

離開露露家的時候,我特地看了看Jay的臉,那無辜的眼神裡,是否能略微感知到這個陌生叔叔對他母親那微妙卻深厚的情感呢?這樣想著,我把他抱了起來,並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卻被他用手擦掉了。

露露不禁笑了出來,看了看我,好像還有些什麼欲言又止,卻最終只是揮手告別。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回國後的第一天,我把這件事情告訴給了雪莉。雪莉嘆了口氣,說我比她更慘,好歹男神還沒有孩子。

“不過,”她接著說,“有沒有也都無所謂了,我準備徹底放棄了。”

“這句話你說過29遍了。”

“真的有那麼多嗎?”

“我瞎說的你也信。”

“這次是真的了。”她特別義正詞嚴。

三天以後,我和雪莉重新在一起了。

2016年的7月1日,周杰倫在上海的“地表最強”演唱會上和觀眾合唱《珊瑚海》。我站在內場前排的位置,從懷中掏出一枚鑽戒,向身邊的雪莉求了婚。雪莉喜極而泣,緊緊抱著我拼命點頭。

決定和雪莉在一起的那一刻,我想通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事物,但不是所有的美好,都能為你所擁有。也不是每一個美好,都需要被誰擁有。當你遇見他們的時候,只需要靜靜地欣賞,並且感激這種相逢的幸運,就足夠了。我們心中都曾有過男神女神,有過怎麼也得不到的人,但最終,他們都不是生活的答案。

後來我獨自回過初中,尋找當初埋下的字條,也曾和雪莉手牽手經過4s店的時候,遇見在那裡工作的劉吉。他變得溫順和氣了許多,見到我還熱情地打了招呼,誇雪莉比露露漂亮。我們互相開著玩笑,陽光安靜地投射。店裡放著周杰倫的歌,一瞬間現實和過去變得有些恍惚。

這個聲音,實在聯結了太多回憶。他的聲音,就是我永不鏽蝕的時光機器。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這麼多年過去,我還總會想起小林,想起露露,想起劉吉,想起那些夾雜著淚水和歡笑的日子。前幾天婚房裝修進入尾聲,我回到自己的書房整理東西時,無意間又瞥見了桌上那艘露露送給我的輪船模型。它的模樣現在看來已經十分落伍,土頭土腦的,船上的各個部件也簡陋不堪。那包裝盒上積滿了灰塵,卻仍使我悵惘良久。

也許是因為包裝盒實在太髒了,我第一次產生了要將船模從裡面拿出來的念頭。這麼多年來,因為是露露送的禮物,所以連包裝盒也捨不得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那船模冰冷的金屬手感,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拿出船模後,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它的背面――那一直被包裝盒不透明的那面擋住的部分,如今才終於第一次重見光明。

令我吃驚的是,船的背面,貼了一張撕得毫不整齊的字條,但上面那熟悉親切的字跡卻依然保持了完整,我靜靜地看著那行字,大腦發懵,不禁鼻尖一酸: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但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

我一邊跟著腦中自動浮現的旋律低聲哼唱,一邊努力控制著完全控制不住的眼淚。

我此刻才知道,原來,露露,我們的回憶不是埋在了校園裡,不是埋在了周杰倫的歌聲裡,而是埋在了,那再也無法回頭的殘酷時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