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山火中的“摩托騎士”：12小時運物資500次 眼見一片山都在燒

文/李子建

編輯/盧伊

重慶虎頭山下，王軍看著山上濃煙滾滾，火燒了多處，著火點火光沖天。這場山火已燒了4天，人在山腳下都能感受到熱浪，風吹過來，都是熱乎乎的。

王軍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將競賽用的越野摩托車點火，排氣筒發出突突的聲音。擰動油門，他即將衝向山火所在的地方。

此時，他的揹包裡，正裝著三個滅火器，摩托車後架上還用繩子捆著四箱礦泉水。這一段爬坡山路，耗時約1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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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軍是重慶當地一名越野摩托車手。虎頭山著火後，他組織十幾個車技好的群友，成為滅火志願者。據他介紹，普通的摩托車在平地行駛尚可，卻並不適合爬山坡，只能將滅火物資運送到路面相對平緩的位置，後面就只能使用爬坡效能強悍的競賽用越野摩托車，接力將物資送給山上著火點附近的消防戰士，且技術很好的人才可以上山，否則“去現場會添亂”。

王軍等摩托車手越接近著火點，就越危險。距離火場十餘米的時候，身體被灼熱的空氣燙得有種火辣辣的感覺。人戴著頭盔和口罩，也能聞到山火燃燒後那股很刺鼻嗆人的味道，鼻子裡很難受。

“我們知道有危險，也沒有參加過類似的救援，當時考慮的是別人去不了，只有我們很少一部分摩托車手才可以將物資送上去，也沒有考慮過多。”王軍說，此次重慶山火，著火點較多，作為本地人，只要能提供幫助，他都會盡力而為。

背滅火器走夜路上山，眼見一片山都在燒

8月22日下午3點鐘左右，家住重慶九龍坡區的王軍看到手機群裡不斷彈出訊息。這是一個重慶本地玩越野摩托車的群，有群友釋出了一些摩托車裝載著救援物資，去北碚區虎頭山著火點救援的圖片、影片。

此後，群友們開始討論，是不是也組織一下摩托車友，同去幫忙給山上運物資。也有人在群裡提醒，因山路崎嶇，對駕駛技術要求高，強調“技術不強的不要上，反而會易出事，去現場會添亂”。

王軍說，當時從影片中看到的情況，是山坡比較陡，上山的路很窄，路況危險，普通的民用車或摩托車無法上山，只有越野等競賽用的特種摩托車，才能應對爬山路等難行路況，並且需要技術很好的人才可以駕駛上山。

倡議發出後，很快便有群友報名參加。王軍挑選了一些車技好的人，分別來自重慶九龍坡、璧山區等。十幾個人約定好，各自將摩托車裝在貨車上，運往虎頭山，並在物資點集合（注：因競技用摩托是比賽時使用，無法上民用牌照，因此也不能在平時上路行駛，只能用貨車運抵救援點）。

出發前，王軍和群友有一個共識，可能需要自己準備背篼，或者是揹包等物品，以便將物資裝進揹包裡，向山上運送物資。因此參與此次支援行動的群友，均自行準備了揹包等物品。

王軍說，重慶此次山火，著火點較多，作為當地人，只要能提供幫助，都會盡力去做。他將自己的摩托車裝在一輛福特全順貨車上，駕車前往虎頭山。越接近目的地，越能看到濃煙四起，空氣中嗆人的味道越來越濃。

一個小時的路程，王軍到達虎頭山，稍後，其他的群友也相繼到來。他站在山腳下，只能遠遠看著山上的著火點。由於不瞭解山裡情況，貿然上山或遭遇危險，因而王軍與一位在物資點忙碌的工作人員取得聯絡，後得知山上有多處著火點，一些水、藥物、食品等需要支援者從物資點運上山。

當天下午，王軍等人和其他運輸者一樣，按照工作人員的安排，駕駛競賽摩托，將相關物資送往較近的著火點。這些著火點大約在山腰位置，路況還可以，向上運送並不費力。

夜間可以明顯看到山火（受訪者影片截圖）

但晚上7點鐘左右，一名工作人員看到了王軍等人駕駛的摩托車，發現與其他車輛完全不同。該工作人員告訴王軍，山頂上也有著火點，也有消防官兵在上面滅火，但因普通車輛上不去，正愁怎麼將物資送上去。王軍等人的競賽摩托，爬坡能力強，準備讓他們將物資送上去。

王軍等人當即答應。他們隨工作人員來到指揮部，那裡位於虎頭山山腰，距火點有一段距離，但已能感受到熱浪，風吹過來，都是熱乎乎的風。王軍看到黑壓壓一片人聚集在那裡，大約有300人，正四下裡忙碌著救援各項事宜。一位工作人員看到他們到來，瞭解王軍等人駕駛的是競賽摩托，可以滿足運輸物資上山頂的要求，便對王軍說，如果需要，就找你們上去。

晚上8點左右，這位工作人員找到王軍，安排他及另外三名越野摩托車手，運送水、滅火器等物資上山。王軍回憶，當時看到山上有很大的火，一片山都燒起來了，大約有5個足球場那麼大面積。

一個揹包，裝著三個電線杆粗細、長接近1米的滅火器。四提礦泉水，用繩子捆上，放在摩托車後架上面。王軍說，競賽摩托不比普通摩托，並不為裝載物資設計，這些已經是盡力裝的最多的物資了。

三個滅火器接近30斤重，王軍背在身後，小心地跨上摩托車。一位工作人員叮囑，物資送到山頂，有人會接收，但火勢比較大，通往山頂的路比較陡，尤其是晚上，能見度差，路不好走，務必注意安全。“如果太危險，不要嘗試上去，人的安全第一。”

王軍與其他三名同伴彼此叮囑，注意路上情況。他深知，畢竟是在夜裡上山，路也難行，一般的車無法抵達那裡，雖然競賽摩托車能夠上山，但仍具有危險性，“我們知道有危險，也沒有參加過類似的救援，當時考慮的是別人去不了，只有我們很少一部分人才可以將物資送上去，也沒有考慮過多。”

陡峭山路上摔下車，近距離直擊山火通天

在瞭解上山路程、方向等情況後，王軍估算，從虎頭山山腰的物資點，至山頂著火點位置，駕駛著競賽摩托，大約需要10分鐘。

但夜間行車，山路本就崎嶇，儘管有摩托車燈光，仍然模糊難辨。王軍詢問工作人員，得知一直至山頂，全部是泥巴路，會更為難行。王軍的摩托車第二個出發，車燈開啟，加油門，向山上衝去。前行的摩托車過去，泥巴路蕩起來一片塵土，道路瞬間看不清了。

兩米寬的山路，幾乎全部被泥土遮擋，僅僅能夠勉強看到一部分路。有些路段，王軍更是完全看不清，僅能憑直覺駕駛著摩托車向山頂猛衝。

坡太陡了，泥巴路越發難行，幸虧是競賽摩托車，輪胎抓地效能好，普通摩托車恐怕早已趴窩了。一個又一個陡坡，曲折盤旋的山路，王軍小心翼翼地操控著摩托車，漸漸，前方的黑暗開始被燃燒的山火照亮。

在陡峭的山路行駛，為保證摩托車獲得充足的動力，需要不斷地根據路況調整擋位，出事就是在換擋的時候。

王軍回憶，當時路況很糟糕，太難走了，摩托車顛簸的厲害。向上坡衝的時候，他在換擋獲取更大的動力時，因顛簸不小心腳滑，在調整擋位時誤掛了空擋。動力瞬間消失，摩托車開始向後倒退。身後的同伴看到情況不好，趕快採取應急措施，駕駛摩托車避開王軍，險些發生碰撞事故。

瞬間，重達200多斤的競賽摩托翻車了，重重地砸在了王軍身上。王軍只感覺到手臂疼痛，便趕快採取動作保護自己的身體，避開了要害部位。同伴們則停下車，慌忙過來檢視王軍的情況。王軍說，當時幸運的是反應快，身體沒有受傷，僅僅是扭傷了手，活動活動，並沒有大礙。

王軍向同伴示意沒有事，幾個人上前，一起將王軍的摩托車扶起來，檢查了一下，摩托車還能打著火。由於人車無礙，王軍再次騎上摩托車，接著向山頂方向行駛。越接近山頂，火光越大，山路兩邊的消防等在緊張地滅火。

到達距山頂著火點約20米的距離，非常大的一片火，出現在王軍眼前，那一片天空都好像燒著了，“通天的紅火。”王軍說，此前並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山火，只在電視裡看過山火燃燒的情景，沒有什麼切身感受，“到達現場就完全不一樣了，感覺太嚇人了。”

四輛摩托車停下，王軍等人將滅火器、礦泉水等物資取下來，交給正在滅火的消防官兵。滅火的人看到他們上來，有些驚訝，這麼陡的山路，一般的車上不來，得知他們駕駛的是競賽摩托，再三感謝，告訴他們山頂上著火點很危險，不要再靠近了，趕快下山。

當晚，王軍等四人一次又一次地下山，30多次往返，將滅火物資送上山。一直忙碌到凌晨兩點鐘左右，一位工作人員告訴他，這邊的火得到了控制，讓他準備去另一個著火點運送物資。

前往的途中，王軍的後輪胎爆胎，燈也摔壞了，照不到路，考慮到上山比較危險，只得回家更換輪胎，換好胎後再次加入支援行動。截至8月23日凌晨3點，王軍等人駕駛摩托車近500餘次送物資前往各著火點。

因滅火挖路，山上有很多尖的樹根，夜間行車看不到，導致摩托車後輪爆胎（受訪者影片截圖）

什麼時候火滅了，什麼時候才可以停下來

26歲的張濤是在8月23日上午9點，在重慶本地摩托車友群裡看到求助資訊的。他聽說一般摩托車無法上到山頂，需要越野摩托車手，把滅火物資送到璧山區、北碚區等各著火點位置，為滅火人員提供支援，便動了支援的念頭。

女友得知他想參加群友組織的志願行動，認為太危險了，初時不同意。但張濤覺得，一方面，自己的駕駛技術向來穩妥，另一方面，在重慶遭遇自然災害時，他也希望能夠儘自己的微薄之力。女友終於同意了，張濤便將自己的越野摩托車推出車庫，裝上貨車，按照群友傳送的位置，前往虎頭山集合。

到達集合地點，張濤沿途看到參與滅火的人約有上萬人，包括約3000臺普通摩托車、踏板摩托車，但這些摩托車由於效能原因，在平地行駛尚可，卻並不適合爬山坡，只能將物資運送到路面相對平緩的位置。

而那些能夠上陡坡的越野摩托車，張濤看到有50多輛。普通摩托車將物資運到上坡難行路段時，便會將物資放下來，由越野摩托車接力往山上送，“因為人手不夠，從昨天開始，我們一直在向山上送物資。”

越向山上行駛，張濤越能看到天空逐漸變成灰色。越接近著火點，灼熱感就越為明顯。尤其在距離火場十餘米的時候，身體被灼熱的空氣燙出火辣辣的感覺。人戴著口罩，也能夠聞到山火燃燒後的嗆人味道，“鼻子裡很難受。”

山火為什麼如此猛烈？張濤也想過原因，他認為可能與重慶今夏天氣熱、溫度比較高有關，“很多地方（山火）滅了又復燃。”

一名參與支援的摩托車手，他身後可以看到山火造成的濃煙（受訪者影片截圖）

自今年7月以來，重慶多次出現高溫天氣。重慶氣象臺統計顯示，重慶市共15個區縣最高溫打破當地同期高溫紀錄，31個區縣的極端最高氣溫突破40℃，高溫、乾旱讓重慶大部地區森林火險氣象等級極高。

重慶江津、大足、銅梁、巴南等地先後發生多起森林火災，其中有些火因屬森林自燃。中國消防救援學院林火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白夜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極端高溫天氣導致的森林自燃是近期重慶山火頻繁的重要因素。”

浙江農林大學教授、中國林學會森林生態分會和森林防火專業委員會理事餘樹全也指出，四川盆地東南邊緣，屬於亞熱帶溼潤季風氣候。一般這些區域夏季雨水充足，不容易發生火情，但今年受副熱帶高壓控制影響，持續高溫導致山上枯枝落葉一旦遇到火源極易產生明火，“從植被型別來看，當地的部分樹種燃點低。”

《重慶日報》亦報道稱，重慶主城都市區及渝東北、渝東南部分割槽縣分佈有大量桉樹，在當前持續40℃以上的氣溫下，桉樹會分泌出大量易燃的香油精，再加上長期乾燥無雨，為森林火災的發生創造了條件。

張濤切身感受到炎熱難熬，最熱的時候，人走在馬路上，感覺就像是走在蒸籠裡一樣。在開著摩托車向山頂上運送物資時，由於本來天氣就熱，距離著火點近時更熱。張濤與其他同伴便用冰水打溼手帕，搭在脖子上降溫。

為防止中暑，張濤還穿上了比賽時的防護服，質量輕，透氣，能夠在陽光直射的情況下有效降低身體溫度。另一方面，山上樹很多，在運送物資上山時，經常有人被樹枝、草等劃傷手腳，防護服也能夠適當保護自己。

8月23日至24日下午2點，張濤與同伴僅僅休息了3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在努力支援。哪裡有需要，便會有相關工作人員通知摩托車手往哪裡送物資，“我們不能停，這麼熱的天，山上滅火的人沒有水喝，實在很辛苦。什麼時候火滅了，什麼時候才可以停下來。”

短暫的休息之後，張濤接到訊息，重慶本地的車友群，組織了更多具有越野摩托駕駛經驗的車友，正在從各地趕往集合點，“他們正在來的路上，這些車友來了，有人接著往山上送物資，我們才可以再休息。”

8月24日凌晨4點左右，張濤接到工作人員安排，山上開挖掘機的司機，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也沒有喝水，問他能不能帶上物資，給司機送些食物和水。張濤二話不說，裝好物資就上了摩托車，他說：“大家從各地趕到重慶，幫助我們救火，他們24小時連軸轉，挖隔離帶防止火勢蔓延，感覺特別不容易。每個人都在盡力，希望大火儘快被撲滅。”

多臺挖掘機正在山上挖隔離帶，以阻止火勢蔓延（受訪者影片截圖）

（應受訪者要求，王軍、張濤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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