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少飛作品選｜揚州讀亭

許少飛

一

在中國古典建築中，最為空透、輕盈的，大概要數亭了。一個尖尖的頂，四邊飄出了簷，上揚著翼角，下面只有幾根簡約到了極致的立柱。聰明的匠師們賦予它一些屋的形態，而它自己則懷有鳥的心思。

這不，你看它既立足於大地，卻又作舉翼欲飛之狀。

在園林裡，我喜歡跨水越波的橋，也喜歡張揚著浪漫氣息的亭。它不像重樓疊閣那麼高大、持重，一副正兒八經的氣派，也沒有

鏤空

花牆避外隱內、欲露還藏那般羞澀。它四面通透，不藏不掖，坦坦然有君子之風，又飄飄然輕盈玉立。而且，還在路邊、橋頭、柳下、嶺上迎你、送你。為你蔽雨，給你蔭涼，留你小憩，讓你縱目騁懷。因而，每每見到它那既嚮往天空又熱戀大地、不忍飛去只作欲舉欲飛的姿影時，總感到親切，總要進去看看、歇歇，細細品味它簷下的題額、楹聯，輕輕撫摸它髹漆的立柱。好像只有這樣才對得起它，不辜負它的一番情意。

二

揚州歷代多佳亭名亭。今日更有大亭小亭近百。其中以瓊花園無雙亭、何園水心亭、西園曲水拂柳亭、長堤春柳亭、小金山風亭和吹臺亭等最為遊人欣賞。

無雙亭，重簷，圓攢尖頂。高高立於湖石小山之上。其南有古瓊花臺，每至瓊花盛時，亭內亭外，彷彿仍流溢著歐陽太守與瓊花詩酒相對的風雅，花香裡浮動著縷縷酒香詩情。

水心亭如名所示，在水中白石臺基之上，往昔於花晨月夕，是否傳出過蘇崑之類優美的清唱？只好附耳於周邊復廊欄杆之上，屏聲靜氣用心去聽了。但亭外瀠洄的碧水、展翅的蝶廳、巍巍的假山，低低的石橋，以及銀幹霜枝的白皮松，直上青霄的棕櫚，濃密的桂叢楓林所構成的海上蓬萊圖景，卻是一個真實的存在。透過亭與花牆朝裡看，還真有些縹緲朦朧似真若幻的感覺。牆與壁間蘇軾蒼潤瀟灑的《海市（並序）》碑刻，似乎也在證實造園建亭時的這份初衷。

拂柳亭與長堤春柳亭，一圓一方，一立於水濱，一枕於水上，皆為高柳掩映。近水之亭多靈動嫵媚，有柳拂亭簷則更添一份依依情態。高柳之下還伴著株株碧桃，方春之日，桃腮正豔，綠柳牽絲，花葉上下相照，紅碧相映，真彷彿柳相公在亭邊迎娶新娘。及至夏日，立於亭內，看柳簾外畫船輕漾，近處荷浦蓮塘中朱花照眼，碧葉搖曳，湖水脈脈，薰風時來，又別具一番情致。

風亭在湖上最高峰頂，春日梅花滿坡，秋深黃菊遮道。簷外雲舒雲卷，林中蟬唱鳥鳴。遠眺見蜀岡翠色隱約，俯視則可盡收一湖佳景。

最為遊人稱道的則是小金山長渚盡頭細吹臺亭了。它紅牆、金頂、重簷，兀立中流，東與長長柳堤相接，其餘幾面砌作月洞門如面畫面框，將遠處白塔、五亭橋一一框入，借作亭中之景，成為“借景”的典範。若在亭前留影，則能人、亭、塔、橋四美皆備。

三

揚州園林的亭，既多且美。它最明顯的特色，在於其出簷和翼角，既不像北方的亭那樣短平、圓厚、沉重，也不像南方的那樣纖巧、反曲、上翹。它融匯南北，雄秀兼得，出簷寬闊而飄逸，翼角微舉而平緩，曲線優美，閒雅大方。若說北亭似秋冬棉衣的厚實、持重，南亭有夏日綢袍的輕逸、飛動，揚州之亭則如三四月著薄薄布衫，既樸實輕盈，又柔婉無限。這隻需看看頤和園的知春、廓如諸亭，網師園的月到風來亭和揚州之亭，就可瞭然。

今日揚州，在大街上走走，去運河綠化帶看看，湖石立峰與綠樹之間，白石欄杆與碧水之旁，真可謂亭、亭玉立，在揚州正在書寫的建設生態園林城市這篇大文章裡，它們雖然只像一個個標點，然而卻那麼醒目。

（刊於2002-07-12 《揚州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