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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堅強”年老器官衰竭離世 寄託著公眾銘記和思念

2022-07-14由 海外網 發表于 農業

別墅草地怎麼清理好

告別“豬堅強”

曾在地震廢墟下堅持36天,因年老器官衰竭離世;十三年間寄託著公眾的銘記和思念

到了該告別的時候了。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裡,“豬堅強”已經無法站立、鼻息微弱。即使是最親近的飼養員龔國成,也沒法餵它吃下更多東西。

龔國成陪“豬堅強”度過了生命的最後6年。每天早上,他都會把“豬堅強之家”的木門卸下來,“豬堅強”用哼唧迴應他。他給它種上愛吃的紅薯苗,在該去散步時打斷它的懶覺。

因在5·12地震中被埋36天后倖存而聞名,後寄居在博物館的“別墅”裡,成為“豬堅強”。活過了14個年頭,相當於人類的百歲高齡。衰老在它12歲時就已經來臨。先是後腿無力支撐,後來食物開始吃剩,也不再輕易理會前來探望的人們。

還是會有很多人來看望它,帶來吃食和問候。它似乎早已不是一頭普通的豬。在過去的十餘年裡,它撒嬌、耍,展露著自己的開心。但龔國成覺得,它更像一個“活文物”,寄託了一些人的念想。

據建川博物館訊息,“豬堅強”於6月16日晚10點50分因年老衰竭往生。

倖存的豬

“豬堅強”被命運選擇過幾次。

第一次是2007年農曆五月初十。那時它還是個2個月大、40多斤重,被拉到菜市場叫賣的小豬崽。那天,團山村的萬興明夫婦把它從市場上買了回來。

在四川彭州,村民們延續著宰年豬的習慣。豬崽長得很快,到了臘月,萬興明就得在兩頭家豬中選一頭,因為沒有同伴肥,“豬堅強”被留了下來。如果沒有發生地震,萬興明會在當地的農家樂旺季來臨時,讓“豬堅強”追隨同伴而去。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地震來襲,萬興明一家跑出家門,驚慌的人們早就忘記了自家還有一頭豬。轉天,家裡有人提起它,“豬養得那麼好,壓死了可惜,趁著沒腐爛趕緊刨出來還能吃。”

萬興明的家在山溝裡,山腰上的泥石流撲到了屋子背後。門前有條小河溝,跨過小河就是豬圈。幾天後,萬興明回家打點衣物,看豬圈沒有動靜,就離開了。“豬堅強”的“希望”來了,又走了。

這樣一晃過了36天。6月17日,萬興明一家返回團山村。

當時的成都商報記者余文龍在文章中記錄了現場的情景。救援戰士正在團山村清理廢墟,準備消殺。萬興明告訴他們,“我有一頭豬在裡面,可能已經死了。”一位官兵緊張起來,“36天的豬,萬一引起疫病怎麼辦?”

下午兩點多,救援的戰士掀開萬興明家豬圈的瓦片,準備把死豬拉出來撒上石灰。然而,人們看到一頭趴在廢墟下、吭哧喘氣的豬。

木炭救了它一命。

豬圈很矮,萬興明在上面又搭了一層,用於存放過冬的木炭。地震來臨時,豬圈塌了,瓦片磚塊壓在了豬身上,木板和地面之間架了半米高的夾縫,“豬堅強”夾在中間動彈不得。

幸運的是,木炭隨著垮了下來。震後的大雨也透過廢墟滲下來,打溼了木炭。在被困的36天裡,正是這些木炭和水延續了“豬堅強”的生命。

萬興明回憶說,當時戰士們把豬身上的雜物刨開,妻子趕忙衝一包麵粉餵它,豬的兩眼竟然流出淚來。這是萬興明第一次看到動物流淚,他覺得,這頭豬好像在感謝他們。

“豬堅強”下山

“豬堅強”被刨出來幾天後,成都還是陰雨綿綿。建川博物館副館長何新勇得知這個訊息,便趕往彭州萬興明家。

他打算收養它。想法很簡單,就像館長樊建川說的,“一頭豬在廢墟下面活了36天,創造了生命的極限,希望能讓它不必受那一刀。”

何新勇找到團山村,萬興明拿出家裡的泡菜壇和酒,與他擺起龍門陣。何新勇承諾,建川博物館要把豬喂到自然死亡,並提出支付3000元的領養費。當地人不喜歡整數,萬興明就又向他討了8元。

3008元,何新勇領走了“豬堅強”。後來館長樊建川又拿了一萬塊錢捐助萬興明家。

何新勇把豬槽也帶走了,還裝了一袋家裡的木炭。人們拿著豬草引著豬上車,但過了橋後它又折了回來。被人們驅趕、引誘上了小貨車的“豬堅強”不知道,這輛車會抵達哪裡。萬興明說,看到“豬堅強”被裝上車的時候,他和妻子在院子裡哭了。

“豬堅強”下山的新聞引來了很多媒體,有些媒體追著小貨車一路跟回成都。何新勇開著車,電話沒停過。路上他和館長樊建川商量,應該給這頭豬起個名字。

第一個名字是“豬堅持”:堅持活了36天。車還沒開到博物館,樊建川就把豬的名字改了,還是叫“豬堅強”吧。“堅強的內涵包括了堅持,我們的災區人民要堅強地活下去。”何新勇回憶道。

於是這頭豬有了名字——大名叫“豬堅強”,小名叫“36娃”。

何新勇把“豬堅強”安置到建川博物館裡的一個小院子裡。那是以前老百姓家的房子,打掃修繕了一間。有媒體報道說,博物館為“豬堅強”準備了個“別墅”,還請了專門的飼養員照顧它。

人怕出名豬怕壯,“豬堅強”恰恰相反。

出名之後,“豬堅強”原來的豬圈被保護起來,豎一個牌子“豬堅強遺址”,上面印著“豬堅強”發現時的照片、新聞報道以及農家樂電話。地震前,萬興明家裡就經營農家樂,震後,因為“豬堅強”,很多遊客慕名而來。

有人為它譜寫《豬堅強之歌》,“像豬一樣的堅強,擁有平凡的力量,讓死神在無奈中倉皇逃亡,決不退縮決不投降。”也有網友把它評為“2008感動中國年度十大動物金獎”,為它題詞:“八戒,沒想到你比悟空還能承壓。”甚至有保險公司找到了建川博物館,承諾“豬堅強”如果在10年內去世,保險公司免費為“豬堅強”提供5000元的養豬保險。

作為一頭母性閹豬,“豬堅強”本不該有後代。據新華社報道,2011年2月,華大基因“為了延續豬堅強的優質遺傳基因”,在廣東克隆了6頭“小豬堅強”。來到建川博物館的兩頭“小豬堅強”只活了幾個月,後來其他的“小豬堅強”也相繼離世。

隨著“豬堅強”的年齡越大,人們的好奇也越多。很多人會問博物館,“豬堅強怎麼樣了,還是那頭豬嗎?”“哪有豬能活那麼久哇?”常年在古鎮上生活的遛彎大爺,都會說上一句“那頭豬怕是換過好多次了。”

何新勇身邊的朋友也會丟擲同樣的問題,這讓他哭笑不得。他會平淡地告訴大家,“肯定是那頭豬。等它真正走了,博物館會告訴大家。”

“活文物”

龔國成是“豬堅強”的第3任飼養員。從2015年2月1日開始,這個工作佔據了他每天的大半時間。

據龔國成回憶,最初“豬堅強”並不想理他,它想念之前的飼養員王大爺,龔國成餵它它也不吃,要等他走了再吃。

龔國成只好勸它:“你看,我又來了,我是新一屆伺候你的人哇,以前的人退休了啊。”大概一週後,“豬堅強”接受了他。聽到三輪車嘎吱嘎吱的響聲,“豬堅強”就會一下子爬起來。

每天上午,龔國成都要背上竹筐為它割野菜。“豬堅強”喜歡吃“水花生藤”,龔國成要把雜七雜八的枯草撿出來,還要用開水把草上的寄生蟲燙死。

一到夏天,龔國成會一個星期給它洗一次澡。為了方便,龔國成在自家院子裡種了夏枯草、龍膽草……都是清熱解毒的。每次給“豬堅強”洗澡,他就把草藥割了用開水燙。

“豬堅強”不喜歡洗澡,它喜歡在草地裡躺著打滾。下雨後,草地裡積出小水窪,它要在裡面“滾澡”,一身黃泥。剛洗過澡,身上還有水,“豬堅強”非要往樹上蹭一蹭,蹭得黢黑。龔國成衝它喊,“你別蹭,蹭完還得洗!”

“豬堅強”開心了,龔國成也看得出來。它會晃頭晃腦抖兩下,把背上的毛抖得刷刷響。“那是和你賣萌撒嬌呢!”

天天圍著它轉,“豬堅強”也成了龔國成的一個伴兒。幾年前,博物館的人看到他和“豬堅強”一起散步,調侃他“像是養了一個大寵物”。而在他眼裡,“豬堅強”更像一頭“活文物”。

龔國成的手機屏保也有三年沒換過了,那張照片裡“豬堅強”衝著陽光抬起頭噘著嘴,露著兩顆大門牙。他還在屏保上配上文字:“二師兄,大師兄叫你呢”。

30歲之前,龔國成都在農村做農活,家裡最多的時候養了七八頭豬。但他從來沒有如此照顧過一頭豬。他覺得豬和別的寵物一樣,都念舊,誰跟他接觸時間最長,它就對你有感情。

龔國成覺得,“豬堅強”比《西遊記》裡的豬八戒還要聰明一點。別的豬都在豬圈裡拉撒,但是“豬堅強”每次都會等到散步時到外面的草地上排洩。散步結束,龔國成喊一聲“回家嘍”,“豬堅強”也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以前“豬堅強”可以走的時候,早晚出去遛兩趟,每趟一個小時左右,館裡人俗稱“豬堅強上班”了。這個“班”可以隨意“遲到”,它會賴床,龔國成叫它起來,它不願意,衝他使勁叫。

很多人都提到過“豬堅強”的聰明。

“豬堅強”打破了何新勇對於“豬笨”的一個刻板印象。和“豬堅強”打交道這麼多年,他發現,在鏡頭面前的“豬堅強”好像越來越自然。“剛開始它怕生,會躲人。慢慢地人多了,遇到合影的人,它自己會主動把頭昂起來等著你拍。”像個演員一樣,輕車熟路地配合著人們。

“它真的老了”

2019年,龔國成感覺到,這頭聰明的豬“老了”。

它的前腿開始站不起來,每天只能跪著待著,龔國成猜想,大概是風溼病犯了。它的毛髮開始變黃變硬,逐漸遮住了它屁股上的梅花胎記。獸醫為它醫好了腿,但是在人們眼中,“豬堅強”的生命開始進入倒計時。

2020年1月16日,“豬堅強”搬入了50平方米的新家。之前“豬堅強”原先的居住環境是露天的,冬天比較冷。為了更好地照顧它,建川博物館為它建了新家。但是它並不喜歡這次“喬遷”,它想念原本的小房子。龔國成用蘋果引誘著,幾個人再前拽後推地把它弄進去。

那時候它還能出去散步,龔國成每天拽著它的尾巴走。再後來,它的後腿徹底走不動了,也站不起來了。春節前,龔國成發現餵它的東西,吃剩下了。“它是真的老了。”

“豬堅強”被迫開啟了“退休”生活。來來往往的遊客,有人扔來吃的,有人拍打玻璃,它很少再理會。

今年4月30日,建川博物館發微博稱,“豬堅強”可能即將走完生命旅程。5月10日,建川博物館再次釋出訊息:“豬堅強已在彌留,只在須臾。”後來該微博改為“豬堅強已進入生命的晚期”。

5月11日,鎮上的獸醫應邀來到“豬堅強之家”給它做檢查。獸醫拿著手電筒把“豬堅強”的眼皮扒開,再把手探到它的鼻子前。“它的瞳孔有點模糊發散了,鼻息還是很微弱。”獸醫下了定論。“豬堅強”發出沉重的悶哼,吧唧了一下嘴,耳朵和後蹄動了兩下,像是在顫抖。

徹底站不起來後,“豬堅強”基本就只能維持著側躺的姿勢。和飼養員龔國成商量半天后,獸醫還是決定不翻動它,怕有危險。它的心跳還算正常,但是體溫只有37℃,比正常豬的體溫低1℃多。

最後的道別

人們從全國各地趕來和它告別。

“豬堅強”原來的主人萬興明和妻子,在5月12日從彭州老家趕到建川博物館。他們帶來了“豬堅強”曾經愛吃的玉米和萵筍。妻子蹲下來把手裡的苞谷一粒粒搓下來,堆到“豬堅強”嘴邊。

“豬堅強”離家的13年間,夫妻倆也常來探望。由於交通不便,他們上一次看到“豬堅強”已經是三年前了。那時候它還能站起來,胃口也不錯。如今,萬興明只希望它能活得久一點,能有機會再餵它。

也有曾經歷地震的人前來。龔國成在一旁聽到他們說,“我們都是一起受過難受過苦的。”“老鄉來看你了。”

吳穎2014年第一次在建川博物館見到“豬堅強”。她用普通話喊“豬堅強”,它不理,因為平時飼養它的龔國成不會說普通話。“我就找到龔師傅,讓他教我說四川話,豬堅強就哼哼著把頭抬起來。”

2018年11月來看“豬堅強”的時候,吳穎趕上了自己的生日,“我想看一下豬堅強,希望它會給我帶來點福氣。”她也希望將這份福氣傳遞給另外一個人,一位同樣經歷過汶川大地震的人。

5·12地震發生時,李涵正在北川中學上課。震後20多個小時,李涵才被從廢墟中救出,但因為右腿長時間被壓只能截肢。班裡64個同學,只有29人倖免於難。2017年,吳穎結識了在做腿部手術的李涵,“我對她說,你一定要來建川博物館看一看。”2018年,李涵前往建川博物館赴約。

“豬堅強”是李涵除了汶川大地震博物館之外印象最深刻的。對於李涵來說,“豬堅強”和博物館裡的物品一樣,承載著她的銘記和思念。

那天下午,她們跟著“豬堅強”在外面散步。“看到它我們就快步追過去。它長得很壯,也很健康,感覺是新生命的延續。”

李涵沒有摸它,就跟在它屁股後面走,慢慢地走了十幾分鍾,陪它走回它的家。

6月9日,得知“豬堅強”進入彌留之際後,吳穎又來到建川博物館看望,它的左前腿已經“彎到不行”,不停地擺動抽搐。“看著很難熬,估計時間不多了。”

後來她常去館裡遛彎,到“豬堅強之家”看一眼。有時候去得早,她能碰到在做清潔的龔國成。

這些天,龔國成來看“豬堅強”的頻率更高了,每兩三個小時就來一次。龔國成從來沒有想過怎麼和它告別,他只是想照顧它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只要是動物,到了一定年齡,就身不由己了。它也逃脫不了這個自然法則。”

“豬堅強”會知道人們的情感嗎?龔國成常常會懷念它年輕時的樣子,圓滾滾的身子在草地裡奔跑。龔國成跟在後面,怎麼也攆不上。

6月17日早上,龔國成又來給“豬堅強之家”做清潔,玻璃房裡,只有他一個人,彎著腰一點點把地上的泡沫掃乾淨。

吳穎忍不住問了一句:“這個使命,你完成了啊。”

“是啊。”

(文中吳穎、李涵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郭懿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