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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評論丨潘凱雄評艾偉新作《鏡中》:“哈哈鏡”還是“透視鏡”?

2022-06-28由 文匯網 發表于 農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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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評論丨潘凱雄評艾偉新作《鏡中》:“哈哈鏡”還是“透視鏡”?

《鏡中》已是艾偉創作的第七部長篇小說,單看他過往那些單刀直入被冠以《愛人同志》《愛人有罪》之名的長篇,就很容易令人聯想起罪感與懺悔、絕境與救贖之類與“心靈”相關的主題,相比較而言,這部作品不僅有不少由造型與光影組成的奇特建築,也有穿梭於中國、緬甸、美國和日本等四個不同場景而巧妙編織成的一張因愛恨情仇結成的謎網,更有對人生與人性、靈魂與凡胎、自我與他者、生存與死亡、光明與暗淡、歷史與現實等多重複雜關係的拷問與探究。艾偉筆下的這面“鏡子”究竟是哈哈鏡還是透視鏡?隱匿於鏡子背後的究竟是一鍋“心靈雞湯”還是一把靈魂解剖刀?這些或許都是我們考察《鏡中》的重點之所在。

“聽到出事的訊息,莊潤生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由此艾偉展開了自己的敘事。究竟出了什麼事?又何以出事?圍繞著這樣的懸念,《鏡中》分陰陽兩面布出了一個由四部分編織而成的複雜迷局,進而結構出了一個有懸念的好看故事。故事的主人公莊潤生是一位國際著名建築設計師,看上去他與妻子易蓉相敬如賓,並擁有一銘與一貝這一雙兒女組成的幸福之家,私下裡則早與專事電視人物訪談的單身女記者子珊墜入愛河,只是始終沒有勇氣向妻子坦陳自己的移情而已,殊不知妻子對這一切早已知曉。於是,一場可怕的車禍奪走兩個年輕而可愛孩子的生命,駕車的易蓉也嚴重毀容並最終了結了自己的一生,子珊由此遠走美國,只留下潤生孑然一身孤獨而陷入痛苦的掙扎之中……然而這一切還只是艾偉在“鏡中”呈現出的陽面。另一面則是易蓉其實也早已愛上了自己丈夫建築設計事務所的主管、助手與密友莊世平,但無論是出於輿論的壓力還是名人之妻的優越身份,她都沒有勇氣去考慮解除既有婚姻與事務所主管重建家庭的選項……恍惚中上演出一場車毀人亡的大悲劇。凡此種種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的所有謎團,直至最後由易蓉離世前發出的一封留待一年後方可開啟的郵件解封才得以真相大白。

一個有懸念且編織得周密嚴謹的故事就可以稱之為可讀的小說,以此為核心並配之以諸如語言、人物等其他元素的作品就至少是一部不錯的小說,而一部不錯的小說在看完之後還意猶未盡、不忍釋手大約就可稱之為一部特色鮮明的好小說了。在我看來,《鏡中》至少當可歸於這一類別。“特色鮮明的好小說”固然沒有“優秀”“傑出”一類的評價顯得給力,但卻更具體更質樸。《鏡中》那個好看且耐看的故事是由潤生易蓉夫婦、莊世平以及女記者子珊等四位主角兒聯袂完成。將這四位拎出來單獨考量,個個莫不擁有自己活色生香的多面人生和獨特鮮明的個性:潤生的單純、執著以及家庭破碎後自我的多方掙扎與療救;子珊的善良、委屈和出走他國後的獨自堅守與拓展;世平的處驚不變與隱忍;易蓉既保守賢惠又開放叛逆、既有母性的溫柔慈愛又不乏別有風情的誘惑,既不捨丈夫聲譽又拋不下戀人的溫柔體貼……單是憑這四位主角兒的獨特個性以及各自特立獨行的生活態度和處世方式,使得《鏡中》在擁有一個好看的懸念故事之餘,還有這一撥有個性、有意味、有故事的角兒在那撐著。一般的懸念故事中每個角色大都具有某種規定性與單一性,進而再由此共同構建與破解一個懸念,而艾偉筆下的懸念則顯然大悖於此,恨不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懸念,進而再由這些個小懸念環環相扣成一個大懸念。於是,《鏡中》不僅是故事的懸念揪人,而構成這懸念的眾生則更撩人。

必須承認,《鏡中》設計的這個懸念故事與四位主角兒的某些作為在某些方面顯然是有悖社會通行的諸如朋友妻不可欺、夫妻間基本信任等倫理常情,特別是既身處黃金年華又是全然無辜的兩個孩子慘死於車禍不僅令人唏噓更是難以為人之所容。面對這樣一條巨大的倫理常情裂縫,艾偉必須做出足夠合理的修復與彌合,否則故事愈好看遭人詬病必愈多。而且這種修復功力如何將直接決定《鏡中》的命運究竟是下“地獄”還是上“天堂”?

作為一位成熟作家的艾偉當然不會犯如此低階的錯誤。縱覽《鏡中》,這個好看的懸念故事其實只是佔到了全書四分之一的篇幅,而且在第一部收尾時,主人公潤生在劉莊酒店的監控屏上就看到了自己家庭悲劇發生前的一幕:那天“他和子珊約會時,易蓉帶著孩子們一直跟蹤著他”。“至此潤生明白了他是所有不幸的源頭。他意識到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饒恕。”

既然潤生已然有了如此清晰的意識,怎麼辦?接下來,艾偉用作品整體四分之三的篇幅做出了合理的修復與彌合。應該說這才是《鏡中》的主體與主旨,而作品第一部中所編織出的那個所謂有懸念的好看故事不過只是為了牽出作品主旨的引子與線頭而已。

伴隨著故事主要懸念的解除,作為主要“罪魁禍首”的潤生便開始在自責與迷茫中踏上了自我放逐與尋求自我救贖的人生之旅,而故事的另外三位主角除易蓉以結束自己生命的極端方式而早早退場之外,子珊與世平也都帶著各自的傷痛努力掙扎於生活的廢墟之上,試圖重新站立起來。如何實現這種自我的救贖?也恰是《鏡中》真正的主體與主旨。

作為這場悲劇導火索的潤生自然成為了艾偉筆下表現如何走出悲傷與罪感、實現內心修為、自我救贖的重點與主體。這位建築設計大師能否重新站立起來?那種銘心的悲傷與刻骨的仇恨能否漸漸淡出?諸如寬容、饒恕、慈悲、成人之美一類更為寬闊的情懷可否重建?於是我們看到當烈酒與藥物只能提供一時的麻醉而無法從根上解決問題後,潤生就開始遠走邊地,捐贈以子之名命名的希望小學,繼在希望小學義務授課後又冒著生命危險進入戰亂之地充當志願者,照顧難民直至身陷囹圄……獲救後,無助的仇恨依然未能徹底泯滅,但持續的內心修為終究還是產生了些許潛移默化的效果,直至他與世平在日本遭遇意外火災,後者拼死相救以己之死換得他之生,這才使得潤生內心終於從憂傷、愧疚、怨恨進入超然的自我救贖之境。

而這場悲劇另外兩位直接參與者的自我救贖之路走得同樣也不平坦。子珊遠走美利堅,儘管又是進入帕森斯設計學院深造,又是努力地試圖移情善良的猶太人舍爾曼,又是儘量融入當地華人圈,然一旦聽到潤生身陷囹圄的訊息,上述種種修為便一風而吹,立即捨身遠赴緬甸相救,儘管潤生刻意與之保持距離,但如果不是舍爾曼在她離開緬甸的前一天適時趕到仰光還真不知會發生什麼,至於世平,因其與潤生從忠誠、輔佐到嫉妒、報復而導致的嚴重後果,又因其日常工作與生活又是那樣緊密地融為一體,以至於無法終不相見,最後只好以雙雙共同遭遇一場火災,世平以拼死相救、身負重傷、自盡而亡這樣一種極端的方式,既驅走了潤生深藏於內心的惡念,也徹底完成了他自己內心的救贖。

就這樣,《鏡中》從潤生家庭的情感迷局入手,直面其中愛的動盪與悲劇,歩入人物內心情感的各種動盪波瀾,進而深入探究當代中國人精神歷程中的自我救贖,在這個過程中,各色人等上下起伏、脈搏不穩,種種內心軌跡遠比激烈的情節更顯複雜與微妙。

作為本文結束還必須說到的是:《鏡中》含有相當篇幅有關建築的情節或故事,這固然有主人公潤生的角色身份確定的緣故,但更主要的恐怕還在於作品欲表達的“精神自我救贖”這一主題的需要,特別是其中關於建築美學與設計實踐中諸如光線、明暗、造型、宗教等理念與行為的探討與作品中情節和人物內心活動無不絲絲相扣,限於篇幅就不一一展開論證了。其實何止是作品內容與建築相關,《鏡中》的四部結構本身又何嘗不是一座結構講究的精巧建築。

作者:潘凱雄(知名文藝評論家)

編輯:郭超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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